红尘桃夭三千丈
作者:Raphare酱 | 分类:历史 | 字数:5.4万
本书由笔趣阁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四章 子不语〈三〉
江下并非重要的关隘险地,因斯处水陆漕运通达,商贾往来与学院学术都异常兴盛,朝中贵胄也喜于彼插足,或为敛财,或为敛才。
除却信神拜佛,君翙流传几百年保留下来的还有顽固的养士制。官绅仕宦乐于结交商贾甚至操控商贾,但更喜欢的是养一批门客平日用于装点门面调剂生活,在合适的时候择之一二举荐为官。这样光明正大培植党羽的朝制,在他国看来弊大于利,却也的确发掘了许多贤士。这种近似于察举制与九品中正制的结合,在君翙称为养士上举制,在他国却被稍显戏谑地与科举并称为“科察双试”。因以上,江下无可避免地成为历代皇帝最为关心警惕的地方之一。而自天光帝之前的献微帝以至今日的感歆帝,对于江下的关心警惕已经更甚一层——距今恰好半个甲子,那时令天下畏惧的燕国轰然倒塌,而之后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燕国世袭的家族早已扎根江下,富可敌国。
于是在朝臣忙于装扮教导府中女公**中规矩以应选与担忧水患的同时,皇帝乘车至宫城北门,而后撇下随侍走出宫门,踏入皇城之外的莽莽林海。
天雨漫花,万千银丝贯穿天地,凉意浸染下,常青的林木绿如泼墨,山间钟音缭绕。顺着钟声才可以看到那几乎被绿意山岚藏住的通天巨塔。
净律浮屠。
当皇帝陛下攀到四十九层之巅的时候,失聪的洒扫老僧在他面前关上他赶来要见的人的房门,放下手中的扫帚颔首合十,道:“贫僧无能,那位大人半月前已经离开。陛下的人虽然落败,但那位大人也暂时不能行路了。”
“那是,有谁来接他有了吧?”满头薄汗的皇帝似乎并不意外,却仍然有些隐隐的怒气四溢。在发作之前他突然忆起,这位高僧在此地是为修行而非守门,并且他也听不见这欲界俗音,已而六根清净不可轻犯。于是他从老僧身侧走过,想要进去看看。
“陛下,里面并没有什么。”老僧双手合十姿态不变,却移步牢牢挡住了房门,“大人请贫僧转告,望陛下日后送来此地者俱是适宜之人,勿再扰佛前清静。”
皇帝道:“朕也知道。只是时局不稳,怕还要让佛祖包容些许。芥子能纳须弥,以佛陀的无边智德,想也能容下小小凡人吧。”
只是失聪的老僧已经转过身去,不曾辨清他的唇形。
昔日迎来送往的韵府因打扫得宜而未见破败,却无可避免地显得稍见落寞。也只有褪去了仆婢成群的外相,李缘福才发现,这所天光帝赏赐的,以雅致闻名的宅子,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大,甚至如果这官邸的主人不是韵歆,达官显贵们的评价或许就该换成寒酸。
韵歆喜欢桃花,所以这里在逢春时总会丹彩夺目,眼下灼灼春色已被浓绿取代,曾经与太子太傅私交尚可的人会来观赏桃红景象,大抵未曾注意到墙角院内无处不在的紫阳。不同于喜爱,韵歆对紫阳花似乎有种自始至终都有种特别的怜惜与执着。背后的原因皇帝不知,墨冥不知,了解过最早年最年幼的韵歆的端王也不知。作为完美陪衬得奴才,李缘福也并没有太大的欲望去弄明白。
何况他与韵歆之间仅算是共奉一主,鉴于皇帝之由他可以将之视为半个主子,却也仅限于此。所以眼下他找借口出宫并非为了缅怀故人。怀着淡淡的好奇的兴味打量亭外景色,李缘福坐着恭候那邀自己出来的人为自己编排的戏目。
他来到这里的时候,石桌上用茶水写着“江下”与“宗府”二词。这东西是不是写给他看的不重要,江下春涝刚刚上报,宗府里那位病了自己也是昨日方才得知,所以消息这样灵通的会是什么人?有人把他请出来,那么自然会把相关的人叫来,写这么几个字,应该是提醒另一个人的才对。
石桌上水迹已消,内侍总管开始计较一些杂乱的思绪。
新帝登基未几,是贤是庸是仁是暴尚不得知,只是朝中形势却远比他脑中混乱。皇帝脾气不好,二十来岁登基的确过早,有些东西还没有完全学会,而能排得上号的权臣从来极少劝皇帝适时收敛。比如中书令王佑安,太师杨荣,御史大夫李长英,乃至昀亲王,更遑论下头的幻王、祁水郡等一干说不上话的皇亲。为明哲保身或看好戏,在局势无波现世安稳的当下,他们总是惯于冷眼旁观的。如果太傅在,皇帝不会如此。关于太傅对自己主子的影响,李缘福一直以来都是清楚的。他清楚知道去年动乱主子是为什么而乱了心神以致冲动鲁莽最终节节败退,累及韵歆来领一干武将。李缘福很感怀韵歆让羽墨冥出城协应萧涵而保住了皇家的天下,但归根结底造成祗絮明宸失却冷静的人依然是他。所以在李缘福看来,即便他是死了,也是不必可惜的。皇帝纵使不说,李侍长亦能体察圣心。皇帝那些不该有的自责,他身为奴才无法进言,便应当揪出那些背后更乱圣心的人。
不意外地听到背后足音,李缘福转过头望去,只见那头开得正盛的蔷薇下,与当今圣上三分相似的男子恰亦正注视着自己。
心念电转,李缘福大致推出少许内情,于是起身恭敬行礼道:“幻王。”
这人便是天光帝长子,讳幻严,字臣章,于祸乱之后,皇帝将其一党革灭殆尽,留他一人于朝中举步维艰。
“怎么是你?”
李缘福回应其人的意外道:“奴才也正惊奇,何事引得幻王殿下屈尊至此?”
祗絮幻严蹙眉道:“早先乃六弟引本王见了崇武侯,而今又是谁叫本王来见你?”而见李缘福不语之状,蓦又笑道,“是了,你怎么会知道。你连自家主子镇日所思都如云山雾罩,哪还知道别的。”
这话听得着实刺耳,李缘福道:“王爷失言了。奴才自然只是奴才,安敢揣测圣意?此间唐突王爷非奴才所愿,却有心提点王爷一句,彼时今上初履至尊,三殿下、五殿下因与宇文逆贼勾结斩首,七殿下革除宗籍入狱,并未直接插手的国师亦处以极刑,却独留大殿下全身。王爷猜想,皇上是为了什么?”
“你!”
“王爷万莫着恼。”李缘福笑道,“奴才并无忤逆之意。只是方知江下水涝惹得皇上挂心,这当口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便是少个人添乱也是好的,王爷切莫再去惹皇上的眼了。”语毕走近他道,“既如此,奴才就告退了。刚巧奴才得知,狱中湿寒,七殿下似是病了,圣上近来国事劳形,对那头也松了许多,王爷或许可以捎些衣帛饭食进去,便是不能见面,多少也让七殿下好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