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冠一怒为红颜
作者:碧血汗青 | 分类:历史 | 字数:17.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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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的最后一天 四 南迁密议
两天后,甲申年正月初三日晚,崇祯于德政殿召对左中允李明睿。
李明睿是江西人,在南方一带素有令名,更与江南士人领袖之一的大才子吴梅村吴伟业是莫逆好友,是日前由李邦华和前九江总督吕大器举荐上来的。
这人长得黑黑瘦瘦,其貌不扬,可说起话来倒是颇具气势,滔滔不绝。年前他上了一道密奏,其中的说话很是让崇祯心动,所以今日处理完了朝政,特地又单独召见他,以便好好商议一阵。
李明睿一到,第一件事情就是跪奏要求屏退左右。崇祯心里也知道今天所议之事万一泄露出去,那可真是一场天大的风波,因此自然准其所请。
但李明睿似乎依然不是很放心,在崇祯命他平身后,一直走到到龙案前,才停下脚步,然后等着崇祯说话。
崇祯却没有说话,而是起身走了下来,开始在殿内来回踱起步来。李明睿见状,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李明睿的密奏中,对流寇猖獗的局面提出的对策,乃是南迁。
也就是放弃危北京都城,迁都南京。
这确实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建策,大明朝能与之相比的,只怕就只有成祖文皇帝将都城从南京北迁至北京一事了。
李明睿在密奏中以为,当今北方连年天灾瘟疫不断,西北战事又频频失利,朝廷能征惯战的大帅、战将如洪承畴、孙传庭等均已丧失殆尽,逆闯军势直指京城,此实属危急存亡之秋。而无论与流寇的角力胜负如何,唯一的万全之计,都是迁都南京为上。盖因北方所需之衣食,目前均赖南方漕运,而南方近年又并无太大灾异,江南富庶一向甲于天下,大明朝又是起自南方,自开国以来就设有南、北六部,所以只要留北京六部官员镇守北方,天子南下,不管胜负怎样,都自然可以安社稷,去危险。
虽然兹事体大,但这个提议倒确确实实地猛然提醒了崇祯,让他顿时只觉眼前一亮,仿佛看见了一条全新的金光大道。可仔细一想,具体该怎么在朝堂上提起这事,该怎么去实施等等,崇祯却一时并没有什么好的主意,因此急召李明睿前来,好仔仔细细地问个明白清楚。
崇祯低着头走了一会,慢慢开口道:“卿所奏之事,朕看过了,此举颇为严重,实关系到社稷安危人心向背,不能轻易言之啊。”
李明睿听了正要接话辩白时,那知崇祯却又顾自轻声说了下去,把他噎了回来:“若是万不得已,真要行此下策,亦不知天意如何,得失殊未能知。”
李明睿听了一楞,想了一阵后,轻声道:“皇上,所谓天道无常,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天命虽密,亦赖人事,只要谋善,则人定胜天。皇上此举,安社稷,去危险,实是正合上天之心。但此事所谋者大,故只要差之毫厘,便会谬以千里。臣观当前局势如此,已危到极处,决不能因循守成,倘若不速断速决,他日必有噬脐之忧。在朝诸臣,大多身在其中,是为当局者迷。而外边的不少大员度当前形势,均以为南迁不可一刻迟延,因此臣愿皇上早日断之、行之,以安国家社稷。”
崇祯停下了脚步,抬起头,转了一圈,见视线所及的范围内确实没有什么人在,便收回目光,双目炯炯地看着李明睿道:“卿所言甚佳。其实此事朕早已想过,亦觉得当前万全之策便是南迁,只是朝中的臣子个个无能短见,又因循守旧,所以无人赞襄此议,故拖延至。现在唯有卿见识与朕意相合,但外边诸臣却定然无人愿从,如之奈何?”
李明睿道:“皇上放心。各位大臣中李邦华与蓟督王永吉等几位定然不会反对,若是廷议,臣当首倡此议。但皇上需得再让一两位阁臣也赞成此议,如此即使分做两派,争持不下,皇上也可以一举定夺乾坤,无忧外边有什么异议。”
崇祯沉默了好一阵,道:“此事重大,卿且先密之,切不可轻泄,泄,则罪卿,明白了么。”
李明睿道:“皇上放心,这个臣自然明白。”
崇祯点了点头,又开始在殿里绕起圈来。过了一阵,用一种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语调道:“若真要南迁,朕当取道何处,又以什么名义出京为好?如事先明白告示天下朝廷南迁,恐怕会举国震动,这却是大为可虑。”
李明睿跟上一步,轻声回道:“此事臣在上奏之前,已经全盘想过。皇上可先以祭拜山东孔庙或泰山祈天为由,取道山东,一旦到曲阜、泰山诸事完毕,即可快马南下,不出二十日就可进入淮安地界。臣以性命担保,只要皇上在抵达南方后马上昭告天下讨贼,则全国上下必定群情激奋,龙虎之士必起而响应,皇上就可握天下于股掌之中。但如果皇上仍在京城厮守,则天下人人尚以为未到危急存亡时分,不能全力为国,如此最为可虑。”
李明睿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显然早就想过不知道多少次,已经烂熟于胸。崇祯听了,没有马上出声,过了好一会,才又问道:“如此,则中途护卫如何安排?又以谁统领为好?中途又于何处驻扎?这些事体卿可曾想过?”
李明睿回道:“此事臣也早已筹划过。京畿一带安全并无大碍,为防止逆闯的小股流窜人马途中惊驾,可于济宁、淮安两地派军驻守,统兵大将由京师的宗室和能征惯战的战将担任,如襄城伯李国桢、提督吴襄等,不用外藩和各地武将,可保万全。”
崇祯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道:“卿思虑周密,实为栋梁之材,如南迁之议得行,卿当为第一功臣。”
李明睿慌忙跪下谢恩,崇祯要他起来后又道:“然则当前京师除京营外,并无可调之兵,这些护卫部队又从何而来?”
李明睿这回有些迟疑,小声道:“皇上,其他都好办,惟有这事却要费点周章。”
崇祯“哦”了一声,正要说下去,却觉得似乎有点累了,于是便没有再说,转身走回台上坐下,呷了一口茶,待李明睿走到近前,才开口道:“卿且道来。”
李明睿躬身道:“目前我军主力,均布于各处,不是防贼就是防虏,而京城和关门之兵,也不能都抽出来进行此事,虽然朝廷南迁,但北京却不能因此就要放弃了,不然廷议民心必然大为震动,是以还得留着他们继续守卫北京。因此只能暗中调派官员在京畿一带招募新兵。另外,万一行至中途赏赐不足,再要调用费用,这出处却是甚难。所以需要一大笔银子做储备,故而臣请皇上动用内帑,马上着手安排此事。”
崇祯听了,好一会没出声。渐渐地,他的神情开始严重起来,沉声道:“内帑一事,卿思虑不周。朝廷南迁,乃国家大事,理当由户部调拨费用,何以说要动用内帑?!”说到这里,也不知道怎地,他突然觉得一股无名火一下窜了上来,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还是说得过于温和,忍不住又猛地一掌拍在桌上,再补了一句道:“简直是胡说八道!”
李明睿闻声大惊,这一月天里头上竟立刻冒出了一片豆大的汗珠,他猛地跪倒叩首道:“皇上,臣死罪!臣万万不敢有此大逆不道的思想,还请皇上听臣说完,再治臣死罪!”
崇祯冷冷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说。”
李明睿跪在那没敢抬头,道:“皇上,臣也问过朝中大臣们,现在户部的银子,勉强可维持目前朝廷和军饷费用,如果再额外调取,朝廷大臣们凭身家积蓄尚可支持,但各边镇的军饷派发势必会受影响。如此一来,万一北防失控,则南迁在外人看来,就等于是朝廷放弃了北方,这对皇上大为不利。因此臣请皇上动用内帑,实是在为皇上着想,还乞皇上为宗庙社稷计,早早决而行之,无待临渴掘井,臣言字字出自肺腑,还请皇上恕臣万死之罪。”
崇祯听了,没有再出声,过了好半晌,听得外边已是敲了二更,于是站起身道:“今日朕累了,卿且退下,此事改日再议。”说完,也不等李明睿起来,转身便着太监起辇,却是顾自走了。
李明睿呆呆地跪在那里,背上汗凛凛一片早将贴身衣衫湿透了,连外边棉袍沾了汗。他完全不明白崇祯怎么会突然怒气冲冲,一个人好半天都没能动弹,直到太监过来拉了他一把,他方才晕晕地起身。
李明睿仿佛梦游一般混混噩噩地出了皇宫,站在宫门口又发了一阵呆,却依然一头雾水,始终没想清楚自己哪里说错了话,突然使得皇上龙颜震怒。他思量了半天,决定还是去李邦华处请教请教,另外也好把刚才皇上对南迁的态度向李邦华说一说,再商议下边应该怎么着。
李明睿到了李府,得知李邦华却是早歇了,他和老管家说了半天,只说有紧急公事,那老管家方才老大不情愿地进去请了李邦华出来。
李明睿一见着李邦华,也不客气,劈头便急急将适才之事细细说了,最后问道:“大人,下官实在是想不明白,何以皇上前边还好好的,后来便突然生起气来了?不知下官是哪里说错做错了?”
李邦华听了,寻思了一下,拢了拢身上的棉皮袄,端起茶盅,用盖拨了拨上面的茶叶浮末,又对着茶水面轻轻吹了一口气,然后喝了一口,方才抬头对李明睿笑道:“你确实说错话了,不但错了,还大错特错。”
李明睿听了忙起身拱手,肃然道:“学生还望大人多多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