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骄阳
作者:沈处默 | 分类:历史 | 字数:10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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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章 麋鹿晚宴(4)
臾骈一走,赵盾仿佛失去左膀右臂,行走坐卧都觉无所依托,整个人整颗心空荡荡的。
十五年前,先且居去世。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也是如此。
两人都年长于他,与他心意相通。都是沙场宿将,却都没有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而是被病痛折磨,渐渐委顿,直至抱撼而终。在他最无助慌乱时,他们俩都曾对他伸出援手,给予他精神源泉,助他成长成功。命运却不眷顾二者,一个英年早逝,一个壮年折翼。留下他孤单一人,无处可依,无人可诉,寂寞孤绝。
臾骈走得太突然,赵盾一直无法释怀。如果他仔细留心必会留意到,臾骈跟他说话时,中间咳了好几次,他一直用帕子死命捂住,那时应该已经咳血。为什么他没发现?他竟如此粗心大意,怎敢自称是臾骈的知音良友?
那天他太生气太震惊。君主任意杀人又草草掩埋,颠覆了他的道德戒律。同样是那天,他太过惊喜。因为臾骈一直时好时坏,突然说他已经下床能去花园闲逛。情绪高低起伏太过剧烈,后者显然超越前者占据压倒性的地位。他满心满眼只顾着惊喜惊讶,感性将他扑倒,理性一溜烟逃得不知踪影。
事后,他派人把臾骈的管家找来,跟他求证。臾骈确实有好转,可是也伴有咳血。管家曾经劝过臾骈,先不要去花园,担心他受凉加重病情。他说不,因为他不能等,再不去花园,以后就无花可看。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再说。有些人,一定要尽早见。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好转不过是回光返照。可他是个骄傲的人,他绝不承认自己将要离开,更不会借此搏取任何人的同情。
迎战楚郑联军,晋国失利撤军,没有人责怪他,他却难以释怀。他认定,因为他,晋军才失利。为了保护他的安全,晋军才不得不早早撤退。他是一名将军,指挥不利在先,大军为他后撤在后,他怎能原谅自己?
带着这样的遗憾,他内疚自责,郁郁寡欢。不肯放过自己,不愿与人倾诉。他变得自闭忧郁,日渐消瘦。他的生命迅速枯竭,起因是那场滂沱大雨,致命的则是他的聪明骄傲。
他不肯原谅自己的过失。他恪守作为将军的行为操守,在每一个细节上约束自己。他无时无刻都在提醒自己,他的每一道命令,每一个行动都关乎生死。他调动的不是一兵一卒,而是千军万马。
他对自己职责的守护,如同守护生命般自觉。赵盾对自己理想的坚守亦如此。这样的共同点撮合他们成为知交。
在赵盾看来,父亲赵衰对臾骈的提携,只是制造他们认识的机缘而已。在臾骈看来,远远不止。他坚持要报赵衰的恩,赵盾恰好又与他惺惺相惜,于是施恩于赵盾,便顺理成章,责无旁贷。
臾骈对赵盾的守护,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那天臾骈还说了什么?赵盾再次陷入沉思。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减轻他对臾骈的疏忽给自己造成的内疚感。
对了,臾骈反复交待,一定要把赵穿召回。想到这,赵盾只能苦笑。
是,我听了你的话,把赵穿叫回来,还重用了他。可是呢,他倒好,给我出了个馊主意,建议派兵攻打秦国属国崇国。谁知,秦国根本没反应,也不搭理我们。
本以为此事就算过去了。谁知,等我们准备联合陈、宋讨伐郑国时,秦国却来偷袭我们。为解秦国之围,耽误了时间。结果,楚国先我们到达郑国,我们失却先机,只得撤退。
唉,也不怪赵穿,赵盾想,是自己一心想要重用赵家人,所以采纳了赵穿的意见。当时,有人反对,他不听。他设想得太好,以为搏一搏可以获得秦国的支持。不想这把没赌赢,反倒和秦国结下梁子。
赵穿什么人,身为他的堂兄,赵盾岂会不清楚?是去郑国面壁了一阵子。回来之后,除了变黑变瘦之外,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反正我有公主做内援,我有堂兄做后盾的花花公子模样。
臾骈啊,臾骈,你一向聪明睿智,谋略过人,为何最后留给我的几句话竟跟这个不着调的赵穿有关?你说他关键时刻能救我,我何时需要他救?他那点功夫,顶多够斗鸡走狗耍耍花枪而已。
昨天,我甚至还跟贺文提起此事。说赵穿不丢赵氏的脸,守好他的一亩三分地,别闯祸,已是万事大吉。至于其他的,就别指望了。
赵盾追忆与臾骈的点点滴滴,到最后,竟与他展开了对话。
不知为何,睁开眼仍觉臾骈不离左右。虽然只是内心与他对话,总感觉他能听得到能领会。
月移花影上栏杆,疲倦卷土重来,赵盾沉沉睡去。
赵盾向来到点起床,从来不会耽误。今天一觉醒来竟已日上三竿。
本想奋力追赶,争取时间,去往官署。后来一想,既然要赴宴,不如从容些。在家用过午膳再慢慢准备,争取早点出门。提前先至,仪态从容,才是为人臣之道。
于是,赵盾吩咐家仆去往丝纶阁,告知书吏,中午之前呈递的文件,如有需要当日批复的,请他收集好送到将军府。如果是下午的就不必了,明日再看。
一年中难得有几日如此惬意休闲。尤其是最近两三年,楚国动作频频,晋国不得不严阵以待。时时注意收集情报,不定时还要召开会议研商应对。
好容易耳根清静,竟来了位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时辰之前赵盾跟臾骈对话提及的——不长进的花花公子赵穿。
“堂哥,”赵穿一贯的嬉皮笑脸,“今日不需处理政事?”
“怎么?许你一天到晚游手好闲,就不许我偶尔偷懒给自己放个假?”赵盾没好气。
“不敢不敢,”赵穿装作一脸惶恐,“堂哥日理万机,一举一动攸关晋国军政大局。偶尔休息放松,实乃明智之举,非常之必要。”
“就你贫嘴。”赵盾摇摇头,对着满嘴蜂蜜,油嘴滑舌的赵穿,一付吃不消的无奈。“有事找我?”
“肯定不是。”太顺口,又觉得不对,赵穿立马改口道:“哪敢劳烦堂堂执政大人?我是来找弟弟们玩耍的。”
“这才是你的本性。”赵盾不以为然,“无非就是骑马射箭,斗鸡耍猴,还能有什么新招式?”
“还是堂哥了解我。不过呢——”赵穿故作神秘,“今日要带弟弟们去耍的可不是寻常地方。那里马匹高大,射箭的靶都是移动抛盘。马不是平常骑惯的马,箭也不是自己用惯的箭,靶更是闻所未闻,够新鲜刺激吧?”
“这么说来,还得先熟悉马,等把马熟悉了,岂不是天都黑了,还射什么箭?”样样是新鲜的东西,倒是新奇,只是,未免太费时。
“所以啊,肯定要住个两三日才能回来,否则怎么玩得尽兴?”赵穿语气得意。
“哦?”赵盾倒是没想到,他们要出门那么久。“三兄弟都去?”
“那是,他们是好奇得不得了。”赵穿是吃喝玩乐的高手,跟着他,吃得好,玩得尽兴,无人能拒绝。“如果堂侄也想去的话,我也不嫌麻烦,可以带上他。”赵穿说的是赵盾的儿子赵朔。
“不行,他太小了,”赵盾一口否定,“我不放心。”
“我说堂哥,你就是把朔儿保护得太好。你看他,生得弱不禁风的,风吹就要跌倒。不如跟着我们四处跑跑,既可强身健体,又能增长见识,多好?”提到家常闲事,赵穿才敢直言不讳。
“唉,你不懂,朔儿自小体弱,他娘可是——”说到她娘,赵盾没来由的一阵反感,不耐烦的应付道:“总之你们几个去就好了。注意安全,照顾好他们三个,知道吗?”
“知道了。”赵穿正要走,忽然又调头,调侃道:“堂哥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突然不去处理政事,说是难得悠闲。明明呆在家,却穿得特别整齐。是不是要赴哪个……美人的邀约?”
“再敢乱说,看我不打你?”赵穿是越来越大胆了,竟敢开他的玩笑。赵盾正色道:“我是要赴宴不假,赴的是君主的宴,不是什么美人。你以为个个是你?”说罢,扬手作势要打赵穿。
“不说了,不说了。”赵穿一溜烟的跑开,末了又补充道:“堂哥要吃好喝好,如果宴席有美人,顺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