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候受点苦，并非坏事。如能沉下心来修炼内功，长技艺，磨练性格，长远来看，对成长有益无害。好些个先君文公时期的重臣，他们的后人，现在真是一言难尽。”赵盾也深有同感。

“得势时只顾声色犬马，一旦失势，便是丧家之犬。有的已经沦落到变卖祖上田产糊口的境地，真是令人唏嘘。”臾骈说道。

“魏寿余是怎么引起你的注意的？仅凭一封上书？”赵盾很好奇。

“说起来颇有戏剧性。”臾骈笑了，“当时他上书两封，一封给郤将军，一封给属下。两封信内容相反，字迹相同，属名也一样。给我的那封，言辞委婉，内容诚挚，针砭时弊，切中要害，颇为难得。我便拿与郤将军看。”

“当时，郤将军正火冒三丈。说是有人写信给他，言辞粗鲁，其中多有大不敬之处。属下很是好奇，请求一阅。看毕才发现，写这两封信的，竟是同一人。于是便召见他。”

“这样看来，此人还颇有心计，很狡猾啊。”赵盾撇撇嘴。

“是啊。后来我们问他，为何要如此？”臾骈替赵盾斟满酒，“他说，不出此奇策，两位将军怎会召见他？我和郤将军只得苦笑。人都来了，且听他怎么说吧。随口问他对当下亟待解决的几个困局的看法，他是对答如流，可见是有备而来。我俩都很震惊。好奇他因何能够如此高屋建瓴，一问才知他的经历。”

“想来家教甚严，才会做事如此用心。留意细节之外，还能把握机会，自荐于前。”赵盾猜道。

“正是。”臾骈深以为然，“他祖父和父亲均以知习礼乐，博学广识闻名，其母也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

“想得出如此夺人眼球之计，可见此人生性狡黠，却不是大家之风。”赵盾轻轻哼了哼。

“正因为如此，去秦国诈降之事，非他莫属。”臾骈解释道：“正义凛然的君子，权变不足。太过奸滑的小人，又恐难堪大任。”

“结果也证明，他的确不辱使命，将士会给带了回来。”赵盾对结果还是很满意的。

“是啊。”提到这，臾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大将军有所不知，决定人选是他的那天晚上，属下亲自上门知会他。他一听，兴奋得两眼放光。我就调侃他，像是贼听说哪里有了宝贝似的。”

“这个贼啊，说我下令让他戍守河内，是有心刁难他。还到处拉人，联名抹黑我。为此，我可是连带受了不少委屈啊。为了宝贝，他可真够用心的。”赵盾一边摇头，一边调侃道：“所以啊，你推荐的这个鬼才，确实是个能折腾的。”

“让大将军受了委屈，臾某实在过意不去。”说着，臾骈给自己倒了杯酒。“为表愧疚，属下自罚一杯。”

“这个鬼才，把秦国国君哄得团团转不算，连士会也跟他成了至交。说起这点，真是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确颇善揣测人心。”停顿片刻，赵盾继续道：“不过，幸好他能将士会带回，算是了我一桩心事。”

“大将军说的——可是士将军母亲过世一事？”士会滞留秦地不久，母亲便病重。之后郁结于心，时好时坏。几乎就可以等到他返国，却在他回绛都之前不久突然离世。事情发生后，赵盾亲去士府吊唁。

事后，赵盾还跟臾骈提到，自己十分心痛愧疚。这一点，臾骈至今还记忆犹新，此时再提起，可见赵盾心结未了。

臾骈继续道：“当时的情形，出于所有人的预料。本来派士将军去秦国迎立君主，是大将军对他的倚重。谁知事情急转，这才……”赵盾出手制止臾骈继续说下去。

“虽说出发点是以大局为重，也可以说是横生枝节才有的变故，可是，事情终究是因我而起。”赵盾叹气道：“人死不能复生，此事定是士将军终生难以弥补的遗憾。我是罪魁祸首，想必他现在对我——”说到这，他摇摇头，望向石桌，“估计是怨恨难平吧。”

“大将军千万不可太过自责。当时是情势不由人，不得不出此下策。”臾骈赶紧宽慰道：“士将军并非心胸狭隘之辈。他既肯回到故土，表示已经接受了大将军的一番好意。只是一时半会，还做不到与你谈笑风生。假以时日，他必定明白你的良苦用心。”

“但愿吧。无论品行、家世、才华、资历，士将军都是晋国不可多得的人才。千方百计将他迎了回来，希望他多少能明白我的用心。至于何时抛开个人怨念，只得听天由命了。”赵盾说道。

当初做决策时，赵盾曾想过可能有的种种后果。可是箭在弦上，只有一条路走，时间又紧迫，容不得他多方考量。事后回想起来，的确太过鲁莽。可是他身处的位置，又容不得他在众人面前示弱，只能强硬到底了。

臾骈与赵盾来往密切，于公于私，都颇多配合接触。从赵盾之后的言行举止，包括此次大力支持要将士会迎回来，他多少能窥出赵盾内心的波澜。

“大将军执掌军中要务，凡事自然要以大局为重。如果士将军是胸襟豁达之人，最终一定会明白，大将军不必介怀。”臾骈很确信，士会始终会领悟，世事难两全。天意弄人，再加事发突然，造就了当时的遗憾。如果就此钻了牛角尖，那是不识时务，自己为难自己。

“别光顾着讲人事，辜负了好天气。”赵盾站起身，迈步向前走。

两人在花园中散步，赏临水芙蓉，看蜜蜂嬉戏，感慨天时真好。心愿达成一半的赵盾，沉浸在秋日缤纷的鲜亮当中。他在心中默默期盼——士会能早日走出阴霾，释开心怀。

赵盾清楚的记得，母亲离去，他费了多大的劲，花了多长的时间才走出来。那时，他有良友且居兄。但愿，那位与士会共患难的好友，也能将他的心结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