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梦年华
作者:胡腾 | 分类:历史 | 字数:11.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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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暧昧
雨雾更浓了。
这儿离当今的旅游热点“人间仙境”张家界,不足百里。脚下,乳白的云雾缓缓地流动着,汹涌着漫没过来。连绵不尽的群山消失了,仅露出零星几个山头,如梦似幻。
云雾下,大自然亿万年雕琢成的尊尊岩塑,随处可见;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你熟悉的形象。而这些只出艺术不产粮的旮旯,当地鄙称为“岩坷”。雨雾里,其间鸟儿啼鸣不绝。春天是恋爱的季节,它们都成天的唱着。很快,你将看见它们双双对对的忙进忙出,共筑爱巢。
不觉间满世界换上了俏丽的春装,各色小花,已开遍山野。
身旁幺妹,默默挖着。抹一把脸上的雾水,我也默默挖着,思绪却仿佛踩着片云在飘。
我注意到,开会回来的齐巴子,似乎没有以往潇洒一回后的好心态。
“邪不邪,晓得是哪的知青姑娘,尽在赶场晃荡,就该下涪陵开会?么子都假的哟,‘先进’?狗卵!”为此他替我一肚子气。
预定“先代会”的资格泡了汤,虽说让人痛到骨子里,但我反倒没那么气愤。因小张在前就给我透了风,这公社通知,原本在大队就被打了回去。矮叫花说,我勤扒苦做、养猪,属小生产,有路线问题。
“小生产?”我被这意外当即砸懵:难怪谁都不能多划半分地,多养一只鸡,防止滋生资本主义!
他与父老们的赞不绝口完全相反。
给狠狠上了一课。恨虽恨,可话说回来,若抛开个人恩怨,我似乎开窍了。谁都从骨子里仇视万恶的私有制,憧憬共同富裕的共产主义明天。再怎么勤劳,给自己干,为私,路线绝错。自出生以来,即接受的教育,也顿时解开了所有迷惑。伤是受伤,但我服服的。
对公社书记的旧怨,也逐渐被时日抹淡。我甚至怀疑,当初自己是否过于敏感,就把些凑巧事搅一起,弄混了。真的,万事皆有因,小谢回城,不跟我哥样,凭的父母退休顶替吗?我也明白了,光想靠着玩命作秀调出去,怕是在拿着卵石孵小鸡。凡留下的知青,哪个不是无法顶替,招工又政审不过的“可以教育好子女”?自己也不掂掂啊,居然还充人尖,想当“先进”。
……
我不像幺妹,总与齐巴子保持着远距离,并警觉地探察未知的危险;若有情况,还能以个犀利的眼神,或一声低咳,向周边示警。干活在哪不是干,至于吗?而疏于防范,前不久我就吃过他亏。
“老胡,硬是佩服你啊,真的。”齐巴子一脸认真。土家以“老”“长”示敬,不论年纪,山歌里“情妹”多以“姐”称,也同此理。
“佩服”?
脚踩冰冷的水田里,我仰视这意外现身的粉丝,大脑在飞转:没见过跟我昨晚读报那顺溜的,像背书?夸我做人厚道,干活不耍滑?或许啥事,还真被我无心言中了?……一下成了别人的偶像,我找不着北了。
“一大冬天过来,就没见头上包块布啥的,不痛啊?”
偌大个“佩服”,竟然……我还在懵状态。
见证了三个冬去,我头上也未裹一丝,他由衷钦佩,笑了。瘦脸上褶皱全扯向一边,比哭还难看。
他俯身挥锄,噗噗噗,猛铲着田坎这些农忙不曾顾及的茂密野草;锄却一下停了,像谁无意间,绊响了他心底哪根秘弦。直起身,调头他冷不丁问我,欠(期盼)过“那事”没有,夜里真就睡得着?颇有兴味,像个具有读心术的猎手。
我顿时阵脚大乱:
老天,谁跟只猪崽样小棍儿甩甩,浑身上下没点隐私?莫非他看似神经大条,却心细如发,把我在幺妹前装得毫无感觉,却又总和她一块的居心……多时的一举一动,连夜晚被窝里见不得人的勾当,他都装有监控般尽收眼底?
哦,坏了、坏了——
昨天挖土遇急雨,属兔的论腿脚功夫属强项,几蹦几蹿,我就奔到不远一突崖下。天上云飞云追,地下风挟着雨咆哮,天雷勾地火,地动天摇。小媳妇也赶来了,她边笑该死的天,赶得人像燕子飞。边拧湿衣,进而侧身脱衣,仅剩了无袖内衫。
闪电,来自正负极间的吸引。
经雨的浅色短衫,透出她的全身曲线,抬手动臂间,勾魂摄魄。
我赶紧埋下头,却控制不住砰砰心跳,强压着羞于出口的冲动,我浑身颤抖。一边不齿自己的猥劣下作,又忍不住偷.窥一眼。
觉察到我目光流连,她抬头来,一边继续拧着甩着,一边捉摸不定地注视着我。似无邪的试盲探究,又似大胆挑逗。继而,两个指头拎起湿衫一角,启幕般徐徐上拉,上拉……洞穿了我的心理防线,狼狈地,我赶紧把眼睛转向一旁。
雨后聚拢,已是午时小憩。
趁着难得的歇闲,小媳妇去打猪草。几经暖雨春风,土坎荒梗出土的折耳根,已爱死人的紫油油一片。荒野打猪草,土家人多习惯结伴。
单为打猪草,还是因先前的避雨邂逅,洋溢着莫名的兴奋,我跟了去。一路割着采着,她亦不时回头,眼里闪着惊喜。
人大憨,狗大愣。有时她也的确怪怪的,猪圈边公猪爬母猪,田坎脚公狗母狗屁股连扯着,她都不知掩饰地恋恋久看,不知羞。嫁来几年了不生伢,是她的致命伤,暗下点击率颇高,被人瞧不起。
她手脚麻利话也多,其实比我还小一岁。
“喂——”自己都不知道,一时从哪漾起的罗曼蒂克。
掐几朵雨润尚存的赶春小花,我笑着举起。对我的反常举动,她停步了,眼里闪着新奇。女流中她可谓牛高马大,若跟她那瘦得没人样的老公站一块,就一鲜活的“欺凌”图,似她一出手,即会把这可怜人干趴,扶着墙都爬不起来。家里家外,挑扛背,出大力的活都她的。
她宽宽的脸庞泛着红晕,我觉出她比平日沉默了许多。我递给她,她没接,眼睛溜溜花,又溜溜我,娇羞地偏着头:“戴上。”
犹豫间,我感觉拿花的手,被她在轻轻地抚摸。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漫过全身;不敢低头看,也不敢看她脸。像玩“脑筋急转弯”给突然卡住,半晌我才猛抽出手,胡乱把花往她头上一插。
在块大石边放下背篓,她坐下继而躺倒,四仰八叉地舒展着,示意我也歇歇。我坐下了,却不安地四看。
春阳暖暖,不远的杉树林里,鸟鸣啁啾。从没闲这样仔细观察过,看去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片草地,粉色的,浅蓝的,摇铃的,初绽的,每棵草都摇曳着着专属自我的精致小花,招蜂引蝶,享受生命的快乐。
横衔支青蒿,她一直默默打量着我,高挺的胸襟下方,露着圈白嫩的肚腰。
我疑心自己骨子里也绝不是啥好东西,身处尴尬,理智已在提示得马上离开,心底却一百个不愿。
“都说你有书,能诊病……我这痛……”她眼神飘忽。
我心跳如鼓,大脑“死机”般一动不动。
……
——这不,暧昧一回惹天祸,叫人看见,反映齐巴子了?完了完了,这回死定了,张扬出去,我算彻底挂了,好慌。
看他脸上那意味,似证据在手。我瞬间有了被缉拿归案的预感。
但烧红的铁经冷水一浸,成钢,人若情急一个激灵,成精。我撑锄定定地默望着他,装傻。神经紧绷,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啥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