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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梦年华

作者:胡腾 | 分类:历史 | 字数:11.3万

第7章、哥俩

书名:怀梦年华 作者:胡腾 字数:2226 更新时间:2024-10-11 11:10:41

听说我们屋旁的大枫树,能经“大炼钢铁”运动死里逃生,只因它紧贴着村寨,砍树会砸房。

为生活烧柴,如今沟两边山能砍的全光了,缺德的,还盯上台地里日见稀少的山茶树。家有壮汉,屋前才竖着直刷刷的长柴,那都后山十几里外岭上弄来的,轻易哪舍得烧。其功能,多在赚取眼球。

在哥面前,我似黯星伴月。

昔日,趁着别人都有车不坐,意气风发,沿着革命先辈的足迹,从韶山到井冈山,从延安到北京,徒步在“大串联”的漫漫征途上。他离家半年没音讯,非车即船,一张学生证,遍游神州,还两次见过毛**。他说,毛**天安门检阅红卫兵(据统计,先后共1100万)那阵势啊,红旗、红袖章、红宝书,一片红海洋。检阅后工人清扫广场,光跳掉的鞋,就用卡车装。

他的经历,算得时代剪影:

不知几时起,一切都乱了,谁也管不了谁。各单位水火不容的两派,由初期互贴“大字报”、游行、辩论,发展到动拳、抄钢钎,最后终成一派独大、另派逃亡的地盘掌控。更因驻军对某派别采取明“被抢”,实“相送”的武器支持,全市两派,形成了类似军阀割据的势力范围。于是一场场血腥较力,真枪实弹展开。

自己地盘里“拔钉子”,攻打对立派据点“二轻工业展览馆”。他背着枪,和战友(同学)由大厅顶上爬过去。下面看去装饰漂亮的天花板,怎就那……前头战友刚一站起,就掉了下去。人就像只瘪软软的布娃娃,落楼下一排生铁架椅背上,滑地下,再不见动弹。攻下据点,大家都欢跃的一盆盆、一锅锅,往学校食堂端猪油。

有次见他带回只小皮箱,箱里子弹从小到大一排排。从小口径步枪子弹、胖胖的“64”手枪子弹,到最大的,能打下飞机的四联高射机枪,尺多长的“12.7”炮弹,全是经小心卸药的真家伙,就一“子弹”博览展,还有把闪亮的驳壳枪。

为满足大规模“武斗”需要,他们受命在一所空置幼儿园,夜里大量赶制手雷。拼拢的两张墨绿色乒乓桌,堆满已填实炸药的颗颗手雷。围桌坐着负责最后一道工序的,装引线。得到驻军暗地支持的,就大不同,技术也更趋专业,桌下也被指导挖有深井,以防装配中出险。

先从引线一半处用镊子夹紧一拉,金属线后半截立时就变成串螺旋卷。后放胶水里一浸,拉直往桌上黄色粉末一滚。再小心把直的一端,由手雷盖底小孔穿过,把沾满黄末的螺旋丝拧进手雷。最后,给露出的引线系个指环,拧上盖,即装配告成。那夜抑或因加班得太晚,对面女生,装完一个后,臂伸长长的打了个呵欠。天啦,她指头竟挂着那环,悬吊着手雷!

要知道,单凭手雷的自重坠落,也极可能引爆,那么满桌手雷也会全部爆炸。此刻,她自己、桌旁所有人,都吓傻了,呆呆的。终于有人慢慢伸手去,勇敢地托住了这枚,让20几条年轻性命幸存的奇迹。

我是“老三届”里,刚跨进中学校门的68级初中生。

“这场大革命”初期,小跟班似的跟着游游行、写写标语还行,一年后,发展到两派都发枪,你死我活,我没那个胆了,就宅家里。见我百无聊赖,偶尔回来的哥,夜里摸去学校,撬开图书馆门,口含电筒,排排书架灰尘寸厚,连书名都不看,装萝卜般指着些大部头,结结实实塞一麻袋扛回。从此我抱着一本本啃,从屠格涅夫到莫泊桑、乔治·桑,从《油船德宾特号》,到《唐宋传奇》、《堂吉诃德》,古今中外的往肚里填。有天,甚至捡出本混麻袋里的《圣经》,从“上帝创造世界”第一行读起,自我挑战忍耐无聊的极限。当读至“神看着一切所造的都甚好 。有晚上 ,有早晨 ,是第六日。天地万物都造齐了。到第七日 ,神造物的工已经完毕 ,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我终于再也憋不住,“嗵”的把它砸向柴堆去,哈哈大笑。

无聊到快要冒烟,偶尔也出门溜达。曾惊惧地默看,路边草根间,一条柔软的三寸余长的旱蚂蝗,昂着铲状的扁头,悠悠而去,身后行迹闪闪。因抗战时日本持续五年半的无差别轰炸,重庆到处有防空洞。路旁任寻个钻进去,往里、再往里,直至微弱的手电光,照出一窝鹌鹑蛋大小、白亮的蛇蛋。拿指头小心点触,软软的。我还曾买回两只鸭雏,爬遍远近的山崖,甚至攀上“h岩嘴”面江的悬崖,在“慈航普渡”横批下的菩萨坐像边,拾蜗牛。有天,我蹲一石阶旁,静静观察分属各边的两窝小蚂蚁,捉只小蚂蚱来,诱发一场倾巢恶战。如遇世仇,它们个个英勇。抱一起,拼死互咬、滚翻;就丢胳膊掉腿也没见逃的,再寻敌,扑上去。从午后斗到日落,剩下满阶密密麻麻的蚁尸。

打住闲篇儿吧,话回眼下。

哥见多识广,就像八月的石榴,满脑的点子,特能干。他是师傅,我打下手,搬石踩泥,在外间砌出个三眼灶。啥都能烧了,锅罐间火道相通,一孔烧火,锅锅俱热。

世代在火塘边长大的老少,都来又看又摸,评价:好是好,方便又省柴,不过冬来没法烤火。也确实,所以没人效仿。

环村的沟岔,尽些野灌、乱刺、巴茅草,比人高。摆开架势,我俩沿岔推进,一茎不剩。大捆大捆的烧灶柴,堆满房前屋后,几年都烧不完。实惠就是实惠,我俩才不管别人笑话,俩大男人,看上娘们儿都不瞧的些玩意。

站沟对面往村看,傍村两岔里,往日蓬勃绿荫陡然尽失,络腮胡换了白面小生。

斜阳下,对面好好下山的牛,一抬头,就愣着再不走:它们要么惊慌往沟里钻,要么调头往山上爬,断不接受。有的,显然拿路旁苞谷地当“T”台,高视阔步,不回村。往常的吆喝、掷石子都再不管用了,伢们举棍子冲上去,满坡狂赶狂咒。牛铃乱响,牛见了伢们,就像见了屠夫,不要命的逃,满背棍痕。伢们天天累弯脊梁跑断腿。

我还给哥商量,有空了去九队,帮小谢她俩也砌个灶。她们烧火靠割茅草,比我队更难。哥看我好一阵,笑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