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生辰，太子也可休沐半日。不必日日勤学。"

“儿臣谢父皇体恤，但朝政之事不敢有半分懈怠。”

“东宫属臣和内侍想来也劝不动太子，还是要个贴心人照顾着。我儿可有属意的女子?”

“儿臣尚未考虑过男女之事。”

“太子性子冷又没有房中人，难怪如此生涩。”

谪仙面上神色未见波动，但回话终于顿了片刻。嘉远帝见之不禁抚手大笑。说到此处嘉远帝略挥手示意，一旁侍奉的张全山便悄无声息带着殿内所有宫人退下。想来是要说些私密话。

"太子一直让孤放心，孤倒忘了太子已到了该成亲的年纪。有些事早该说与你知晓。"

为给自己养的小太子过生辰，在外游历的李月紧赶慢赶回了京城。等安顿好别院里的事便掐着点提着食盒去东宫等。未料太子回来的比往年早多了，看架势仿佛久等她多时。奇怪，不需要赴宴不需要同皇帝皇后还有一堆兄弟姐妹皇亲国戚吃饭吗？

如今的东宫水泼不进，尽在储君掌握之中。因而李月也松快些，进到寝殿里间便显出身形。

“看来是我来迟了，反倒让寿星公等。”

“不迟。”

“快尝尝，这回是可我自己揉的面。做了好多回才有这一碗像模像样。”

静坐许久的太子深深看着容色依旧的面庞，想起嘉远帝同他所说，喉头不自然动着。原来他对她的肖想都不是妄想，他心悦于她。非恩非谊而是男女之情。定国历代储君帝王皆受凤神庇佑，若遇命定之人便可听其心声。两情相悦更可互通心意。

眼前人便是自己的命定之人，是上天送到他身边的女子。

越想目光便越热切，让向来随意的精怪也有些无所适从，遂布筷催促起来。

“光看做什么，先尝尝我的手艺。”

“好。”

慕白一滴都不舍得剩下，吃得干干净净。她教过他要惜福，想来也包括心上人为自己洗手做羹汤的福气。既然天意都要成全自己，以后便要想办法将人留下了。总是往外跑，这根线收不回来了可怎生是好？凡人百年匆匆而过。余生每日都需精打细算才行。

静坐的一个时辰，慕白已经想了很多。从给心上人安排一个合适太子妃的身份到修仙学习司天鉴术法以求延年益寿，方方面面均有。这些年骑射拳脚倒是学了不少，可他日后要相伴终生的妻子是精怪，怎能不会术法？很多事情都要抓紧才行，包括让这个呆子知晓他的心意。

是了，世间怎会有这样呆的呆子。他早已长成男子手握至高权柄，但还一厢情愿将他当做当初那个孤苦无依的少年照抚。

“好吃吗？”

“嗯，我很喜欢。”

得了这句真心实意的喜欢，李月觉得别院那仿佛被炸过的厨房和被迫吃了数日半成品面条的好友也算是值了。

听闻秦家出宝剑出法器，因而这次远行李月到了秦家地界涿州。打算去领略一下这个天下数一数二富豪的修仙世家风采。未想风采倒是见识了，只是运气不好，刚刚碰上有凶兽作乱。吓得她还以为是自己现了踪迹，要被抓起来抽筋扒皮。东躲西藏间竟发现了一位和她一样游历人间做看客的肉丹漏网之鱼。不打不相识，彼此一见如故。联手私下料理完凶兽黑蛟后便约好以后做个伴，也算是相依为命。

自然中间还发生了别的事。比如李月才知晓自己不是混血，而是纯正的龙。再比如好友将黑蛟元旦不由分说塞进她嘴里，修为大涨。还教会她如何运用身体本来的力量，感受真正的天地灵气。此后睡觉都能修炼，再不用操心不够强会遭遇生命危险。

当然这些李月都不会同她的小太子说，充作谈笑之姿的都是游历路上所见所闻趣事。

“近来事务繁忙，姑娘在东宫多待些时日可好？上元节我送你出宫。”

“这……”

\"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对啊，陆檀还在家等我回去吃饭呢。

“我在外面跑习惯了，东宫有点拘束。最近我都在京城，有空就来看你可好？”

相识数年，李月对面前的少年都是无有不应。因而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几个转还是说不出口，只随意找个借口搪塞。可她哪里知道慕白听得清清楚楚，放在膝上的手僵硬如铁石。家？谁的家，别院不是自己与她的家么……为何有了旁人在家等她？听着还像是男子。从未有过的危机感瞬间涌上慕白心头，与方才意得志满的落差无异于极乐堕入深渊。明明许诺会永远陪在自己身边，怎能又有了旁人？

“今夜，陪我可好？”

“我，”

此情此景让李月为难至极。双手被紧紧抓住不算，目光也被漂亮得不像话的深邃双眼尽数霸占，旁的都再看不见。但出门前都已经答应过陆檀会回去一起泡水玩的，怎能言而无信？心上人沉默的时间越长，慕白的心越滑落至无尽谷底。她竟要为了旁人舍弃他，他算不得什么。

第175章 三千镜番外－6

相识才不过三月而已。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该陪你的。这样吧，您等我先回去同朋友说一声不必等再来可好？”

“朋友？”

“嗯，这次出门认识的好朋友。算是我的同族吧，你可以叫哥哥。他性子特别好。”

“看来姑娘很喜欢他。”

“当然，我这就先回去同他打声招呼再来。”

“好，我等姑娘回来。”

“我快的很。你要忙什么就去，别干等着。”

“好。”

寝殿寂静无声，约莫两炷香后响起不够清脆的瓷器碎裂声。抚绿抚乐入内打扫时一眼便瞧见碎瓷片上的血迹，当即跪地垂手。直到头顶上方响起依冷如高山之雪的淡漠嗓音才记起吐息喘气。不该看的不看，不能听的不听。在东宫当差只有聪明人才能活下去。

看着横亘掌心的伤口不断涌出鲜血，谪仙眼底的戾气才慢慢被压进汹涌暗色中。

西贵东富，龙女别院安置在东南角富商扎堆的昌平坊中。不大不小的三进院子，毫不惹眼。

李月走到新引的泉边，歉疚为好友斟上一杯桃花酿。

“等您许久。”

大半胸膛坦露的绝色美人自雾气中无声游弋而来，眉眼中的仙气与魅色既矛盾又和谐。嗓音更空灵胜过晨间鸟语，当真是三界尤物。

“答应你的戏水可能要等到明日了。”

陆檀挑了一下眼尾，举杯饮尽美酒才撑臂半坐到龙女身边。偏长的斑斓鲛尾继续轻抚着水波。

“可是有旁的要事？”

“我养的那小孩不是十八岁生辰么，想让我多陪陪他。他每天都过都很辛苦。”

“您心疼了？”

“算是吧。猫猫狗狗养几年都有感情，何况那么乖的大活人。”

“只要您愿意，对他好些又有何妨。只是不必专程回来知会檀奴，檀奴多久都可以等。”

\"原是我思虑不周，忘了往常都在小孩那边过夜这回事。可你我约好相伴千百年，我怎能对你言而无信。\"

“檀奴都明白的。”

得了龙女这样重的承诺，本就清艳无双的鲛人面上情态更添几分光彩。陆檀想无论这位九重天的公主是何来历，又会何时会被迎回天界。他都愿意相伴相随，这就他的宿命。他的命比母亲好多了，眼下便得了龙的真诚相待。以后许会更多。她既爱皮相之美，那自己何妨以色侍君？

李月到底没舍得马上便将好友抛开，认认真真同他喝上几杯才往皇城而去。临走前还细细检查宅院四周阵法可有疏漏，毕竟这里不是修仙宗门据地，气息外泄只会徒惹麻烦。哎。本是凡人，这辈子要过上普通日子倒不容易了。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无奈，幸好运气一直不错。

月上中天，一来二去已快到子时。

东宫寝殿早早熄了灯，子夜安寝是宫里的规矩。但黑暗中常服未换的储君一动未动坐在桌前，掌心鲜血滴答。地砖上氤氲出了好大一片。慕白不知自己在等什么。即便心上人不归，他也没有半分计策可施。一人之下的太子又如何？在她面前依然弱小如当年任人鱼肉时。从前真是太过得意忘形了，半点未曾筹谋过要如何将这精怪留在身边。区区誓言怎能作数，再是日日诚心向上天祝祷又如何。成仙？他不许亦不愿。

李月老远便闻见了血腥味，心急如焚赶过来瞧见谪仙双眼泛红的模样。这是怎么了？王家还是谁又得罪小太子了？

龙女抬手挥出一道结界将内殿罩住，显出身形不由分说拉起冷玉雕成的手腕开始疗伤。

“瓷片也能割的这么深，是动了多大的火气。你是什么身份，和臣子动气还伤着自己？帝王心术都学哪里去了！”

春水般灵力拂过，伤口自动愈合。但终究是凡人皮肉，痕迹犹在。若想恢复如初，必须上好的祛疤圣药抹上十天半月才行。李月自来爱世间美好事物，掌心一道伤疤横亘比白璧微瑕更加醒目。心疼之下，火气也更重几分。继续念叨着身前之字不肯言语的少年。

“凡事三思而后行。明天让人瞧见太子手上有伤，会引起什么言论难道你不知？还偏偏伤在右手，若是再深，伤到经脉怎么写字？若是我不来怎么办，传召御医惊动阖宫么。我知道你辛苦，储君难当。但以后不能再这样沉不住气了知道吗？”

“若姑娘不来，明日我便到昌平坊去寻。”

“寻我做什么？还敢去昌平坊，让人瞧见怎么办。何况我不过暂居京城而已，以后你又要到何处去寻？”

“是啊，以后可要到何处寻姑娘。”

小屁孩儿今日怎么怪怪的？叛逆期到了？

李月觉得莫名其妙的很，但到底还是心疼更多。只想着先为他将手上的伤疤消去，明日别惹出什么风波来。

“我没随身带药，只有用这个笨法子帮你祛疤了。可别嫌脏。”

慕白正在为那句小屁孩儿神伤悲痛时突然感觉掌心传来湿热触感。这一次不是一触即分，来回停驻了许久。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他全部的感官和心魂，为之痴迷为之喟叹。被撩拨到情动的谪仙忍不住想发出粗重吐息，又怕惊到正在为自己舔舐掌心的心上人。只能憋得眼尾愈加飞红。

“姑娘？”

龙女耐着性子用舌尖一一抹平所有痕迹才肯抬头，见少年满脸震惊模样也有些不好意思。拉着他的掌心搓来搓去，毁尸灭迹。

“说了别嫌脏，这法子虽然不体面，但管用。你明日自己去瞧，保证比受伤前还要白嫩。”

“李月，我已年满十八，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你十八啊，怎么了？”

“世家男子十八岁大多已成婚结亲。”

“这么早？你也想成亲啦？”

李月像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奇闻，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转念一想这是古代，才慢慢平复下心底的诡异感觉。

“我也是要成亲的，姑娘莫非不知？”

“现在知了。成亲定要记得早些同我说，多远我都来讨一杯喜酒喝。”

“姑娘只愿来喝一杯喜酒？”

“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好吧，特别大的红包。”

“在下心中有一疑惑，数年不得解。姑娘今日为我解惑可好？”

“你说。”

“姑娘为何待我这般好？”

“不是说了么，要你保佑我成仙呢。”

“姑娘当我还是小孩子，分不出何为真心何为假意么。”

“看你顺眼不行么？”

“昔日宫中比我境遇更可怜者大有人在，姑娘为何偏偏选了我？姑娘昔日待我，三分怜悯三分不忍四分愧疚。”

“我……”

如此直白的逼问让李月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恼羞成怒丢开手想坐到远处去反被拉的更紧，挣扎到最后整个人都被抵在了桌边。鼻尖扑满少年独有的炽热喘息，耳边盘旋着执拗的逼问。离得这样近，终于让龙女意识到自己养的少年已经长成男子，身量足以轻易覆盖她。

“李月，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你在外面受了气，撒我身上了是吧！是，我一开始就是因为对不起你们母子，所以看你们可怜才留在清寒阁的。那会儿我刚化形，顺手偷了些本以为不惹眼的衣食。没想到会害你们受苦。但我自问对你是掏心掏肺，比亲弟弟还好。你这会儿怎么敢同我摆脸色的？”

“只有怜悯么……世间可怜人何其多，可为何只愿养着我？李月，你告诉我？”

为什么。

李月不知道为什么，甚至不知道为什么生气。她游历世间看惯人心丑恶，怎会因为这一句质问生气。

那为他听话，为他生的好看，还是为了这事她遇见的第一段尘缘？

“我不知道，可能就是想对你好。你若不信，我以后不来就是了。你现在也确实不需要这些，为君多疑是应该的。”

“当我是陪你解闷的玩意儿，想丢开就丢开么？还是说现在有了旁人陪你，就对这个凡人生了厌弃？”

“你在说什么啊，我几时对你厌弃了?”

“那为何不愿看着我？”

“黑灯瞎火有什么好看的！大晚上不睡觉找架吵，仗着自己是寿、”

一开始慕白全是凭本能摸索。他只想堵住这张让他又爱又恨的唇，即便那些心声堵也堵不住。等后知后觉发现怀中的精怪口是心非并未抵抗后才敢听凭情动继续以下犯上，将压抑了数年的喜爱化作缠绵来讨心上人的垂怜。既怜他，为何不再多施舍一份情？

越厮磨，越亲密无间。直到理智回笼，李月才记起咬紧牙关将自己啃了个遍的狂徒推开。虽然黑夜中狂徒的脸比她自己红多了。虽然只是湿透的双唇分离，整个人还好端端稳当当的被扣在滚烫怀抱。慌乱之中的龙女庆幸想到还好少年只是凡人，看不清自己这副身娇体软的模样。

“你……现在松开去睡觉我就当你今天晚上是气昏头了做傻事，不和你计较。”

“若不呢？”

“你！”

“同屋而眠朝夕相伴三年，姑娘难道看不出我的心意？若姑娘与我无情，方才为何愿意容忍我放肆？”

见怀中精怪哑口无言，连心声都偃旗息鼓。尝到甜头的慕白见好就收，松了双臂的力道静静靠在她肩头继续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