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时说月
作者:居此方 | 分类: | 字数:87.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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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非仙非人非妖
大战爆发只在顷刻之间。不等硕大蛟首坠地,万顷雷霆便自穹顶轰然落下。无尽神力也化作两道弑神的毒箭向龙女和司法天君命门而去。银白屏障同光箭相撞的余波令整个七重天为之震荡,至于奢靡恢弘的连绵宫阙早已在雷海之中灰飞烟灭。
“尔等竟敢谋逆。”
三界之中,白蒾本已绝迹。
上任司法天君早在道机帝继位不到两千年时便已寿尽陨落。此后数千年,司法天君皆由八方战神轮值。直到太子珩降世八百年前,诛仙台刑天柱上七彩光华闪烁。数日之后自其上云海呱呱落地一赤身男童,张口能言。那便是度朔,天道亲选定的司法天君。生来通晓三界,能读万物的圣兽从未生过杂念。即便是扶持当今即位时颇耗费了几多功夫。因为度朔知道一切皆是天意,他只需听从天意行事。但今日不同。
天道慈爱,允准雌龙带来变数。
而他既肩负匡守天条律法之责,便不能容忍任何不被天道允准的意外发生。
司法天君金身法相如巍巍山岳横亘于数十位天君天尊身前。一击未得手,四族族老已然心怀死志,哪怕是自爆也要将这白蒾和龙女留在此处。这是他们唯一的生机!兵分三路,各自为战。淏铭等双目赤红,执剑朝空中银白龙影而去。即便一道又一道天雷劈在身上也不曾有半刻凝滞。不死不休之举正合了被暴虐和仇恨夺去理智的龙女心意,俯冲间低吼不断。
无尽雷霆下是天界数千年甚至数万年都不曾有过的大战。在艰难应对十数位神君的绞杀下,司法殿众仙官与天兵天将折进去几多同僚终于将尘封数万年的烽鼓敲响。沉闷鼓点一声声响彻云霄传遍四海八荒,即便不论在场四族之外的天尊天君,一直观望七重天动静的天界百族纵使再不愿相信也只得面对四族谋逆的现实。何至于谋逆?今日四族败了必遭血洗。
可若四族胜了……届时他们又该如何做?
“怎会有烽鼓?”
“司法殿天将怎会带着烽鼓!”
“难道是度朔小儿早有准备?”
四族本是逼不得已才不得不兵行险着,一步步走到此等境地。可若真要谋逆堂而皇之反了九重天……他们清楚自己没有半分胜算。烽鼓之声着实令四族族老措手不及,连出招都慢了须臾。但就这片刻须臾已然足够三界之中最快的那道金光抵达。
天帝陆珩无情眼眸扫过雷海之下四族众仙,招来护在血泉之上的霆霄后只斩下一剑便转身朝嘶吼着的银龙而去。
只此一剑,因为一剑已足以击碎四族元丹仙骨。令谋逆者再无还手之力,只得就地伏法。剑波之下首当其冲的是肃禾与淏铭等同龙女出手者,周身筋骨经脉俱断。血液涌上七窍,绝望悲戚看着头顶苍穹。
天不佑他灵璧。四族,没了!
若能重来,他们必然不会铤而走险选这一条绝路。早在琉光岛旧事被翻上台面时便肯舍得断尾求生多好。三界至尊的位子从来不是靠血脉便能坐得安稳。数十位天君天尊又如何,数万年修为又如何。安然无恙度完三千劫的陆珩已非他们口中的千岁幼帝,甚至全盛时期的陆道极也不能相提并论。度朔小儿更是纯正的白蒾。处处皆出乎他们的预料,此局必败,毫无胜算。
无尽雷霆之中是金银双龙交缠相拥。
失去心智的银龙在金龙腹地之内拼命挣扎,利爪不知在三界至尊身上留下几多痕迹又剐去了几多鳞片。但金龙依旧温和舔舐着她的龙角,脖颈,须发,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哪怕已然缺少鳞甲的逆鳞命门被利爪死死扣住依然不曾有片刻退缩抑或是强硬。或许过了一个时辰又或许是两个时辰,震颤七重天众天兵天将的怒音终于慢慢微弱下来。先前想要毁天灭地玉石俱焚的银龙也已然变了模样,亦步亦趋跟随着金龙并行腾跃于雷霆不复的碧蓝云海之间。
迷蒙醒来时李月觉得今日这阳光甚为刺眼,往冷香怀抱中略躲了几寸才能慢慢回想起发生了什么,面色苍白如纸。原来刺眼的不是那阳光,而是她手上所沾鲜血。那样的她,同陆道机居然毫无区别。即便那些灵璧仙族眼底满是惊恐与乞求,依旧被一剑封喉。
“陆珩、我杀了好多……杀了好多神仙。”
“他们罪该万死。”
“不该是这样的、若非我大意中计事情不会到这个地步。”
李月挣扎着摇晃起身,眼眶中的泪水都在随唇瓣颤抖。她是想要为枉死者讨回公道的,为什么换做她手染鲜血?龙女四下望去怔怔许久,最后走到长身静立一旁的司法天君度朔身前。
“天君,灵璧族少君淏岩借故叙旧诱我喝了有鲛人血的茶水,林中更有奇异气味。我心智不坚被其驱使利用铸成大错。但,他们是为了算计我以要挟陛下才会去凡间劫了我的朋友来、天君,我的朋友余檀他不是妖鲛也不曾为害一方,他母亲是鲛人族梨棠公主,他曾是前朝肉丹之一。无论是何原因,我今日手沾数十条性命都是事实。我都认罪,天条该如何惩罚便如何罚,以命抵命我也毫无怨言。但是余檀无辜,他们不该为算计我而害他。如果……他今日还能活下来,我求你、天君,求您最后放他回凡间。他是无辜的。求求你,让他活下去……”
第166章 非仙非人非妖
一气强行说了这么多的龙女捂胸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来几乎快站不住。血渍溅到司法天君皂靴之上,格外刺目。司法天君度朔额中裂纹犹在,垂眸细细打量着这位得天道庇佑的未来天后,最后语气温和到近乎慈祥地回话。怪不得九重天那位喜欢,好像他也会喜欢。
因为白蒾一族皆爱这样干净纯透的魂魄。
“本君法眼可看破世间一切虚妄奸佞,神君勿忧。”
“您都知道?”
“正是。”
“太好了、太好了。多谢天君、”
这对李月而言已是事到如今唯一值得庆幸之事。至于别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即便事出有因,她今天大开杀戒都是事实。她和这天界越来越扯不清了。看着已然出现在身侧将自己护地严严实实的巍巍天神,龙女眼神中有眷念有依赖也有烦闷和无力。这便是他费尽心思为自己和他选出来的路么?可这位要将三界尽在掌握之中的天帝偏偏连命门都心甘情愿送到她爪下来。要知道若是她方才扣得再深些,宸极宫那把龙椅还不一定换谁去坐。
“陆珩。你说这因果、为什么怎么断都断不完?”
“阿月累了便先睡一会儿,一切交由为夫处理。”
“我不累、我要看到檀檀没事。”
“余檀不会有事,为夫向你保证。”
“我要亲眼看到他没事。”
“好。”
天帝周身灵压如万丈高山。低沉尾音刚落,度朔已然心里神会前方带路。相识千余年,度朔头一回见这位生了杀意。不过无碍,他也如此。近乎昏睡的月华神君由三界至尊抱着,身后仙官天将如云。一行浩浩荡荡却静默无声废墟之中遗世独立的血泉旁走去。
这一次,龙女终于敢伸手将血池中几乎只剩森森白骨的鲛人捞起紧紧抱在怀里。
“檀檀,檀檀!”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你醒醒好不好,你看看我……”
“陆珩,你快!你快救救他,以前他喝了我的血就能醒过来的!你快啊!”
“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想不再拖累身边人,不想再害任何人……可为什么还是会这样,陆珩你告诉我为什么还是会这样!我们已一百多年不曾见,我也不曾再干扰任何人的命数了!陆珩,为什么?为什么当了神仙也会落得这样的结果,你告诉我,为什么?”
“为夫答应阿月,一定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余檀。”
“我要他好好的,我只想要他好好的。”
“必不让阿月失望。”
若非微弱吐息还在,若非司法天君说过性命无忧。李月几乎以为怀中已然没了半数血肉的好友已然…可他到底经受了怎样的折磨?从慕白到师父,再到余檀。她已无法接受再有人因自己而遭遇不幸了。因为这不幸的源头都来源于她是被选定的雌龙。
陆珩伸出左臂扶着摇摇欲坠的妻子,压下心头翻涌的无尽杀意开始为余檀疗伤。今日之事不止是他疏忽之罪。更有刻意放纵四族诸多行径,以求斩草除根的求胜心切之过。
陆珩早知四族必定会从已有宿怨的月华神君处挑起争端,因而特意叮嘱妻子与司法天君度朔同行。有度朔在想来无论如何也能护得住她。月华神君如今的修为已经在小辈中问顶,再有霆霄,自保无虞。何况龙女有天道庇佑,遇难成祥。但他未曾算到四族设下的是诛心之计,还抓来了余檀做血肉诱饵。这一局四族虽必败无疑,可他也不曾赢。因为三界至尊承受不起一丝一毫可能会失去妻子的风险,他此生已冒险赌过一次了。
天帝灵力再磅礴终究也不得瞬息活肉生骨。但三界唯二真龙的倾尽全力已然胜过其他灵丹妙药千倍。总算让余檀慢慢苏醒过来,血肉残缺处也被缥缈灵雾覆盖不再可怖。
“阿月?怎么是你?有仙族要害你,你要小心、你可是受伤了?”
“我没事,你别担心!要害我的坏蛋我已经把他打跑了。我不知你被他们掳来了天界,都怪我……”
“只要你没事就好、如果因我之故让那些恶仙得逞,我死也不得安宁。”
生死之间苟延残喘数百日,余檀已然理清楚灵璧一族所做行径意图。见龙女虽伤重但已然是闯过一切波折的模样还救得他脱身便慢慢放下心来。他消失至多不过一年半,被掳时也不曾在西云留下什么打斗痕迹。落落即便焦急也不会以为他有性命之忧。幸好还能活着,还有机会回去慢慢解释赔罪。至于这位还在为他灌输神力的真龙应当就是天帝。看来他的公主已然回到九重天该有的位置上去了,那灵璧少君所说天后之言并未谣传。
他也还能活着见到这样好的日光,真是幸事。
若先前的泪水是绝望与悔恨,李月如今只觉得整颗心都酸得无以复加。伏在好友单薄如纸的肩头放声大哭。她何德何能,值得她的美人鱼这样珍重。明明就连去南海为伯母祭拜也拖了百年之久,她何德何能!她又连累了她的美人鱼,无从抵赖,万般皆是她之过。
“对不起,都怪我。对不起,我对不起你。檀檀,对不起。是我害得你不得安宁,是我惹出这么多的是非。我食言了,我没有护住你。”
“阿月为何总是要将旁人的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若我不曾与灵璧结怨,就不至于到今日……”
“并非如此,阿月。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错在为恶者。”
“可我总是做得不好,在凡间时便做得不好……即便换一种开始,即便事先知晓故事的结果也依然做不好。都是我的错,所以我当不好神仙也当不好凡人妖怪……”
“月华神君已然事事尽力而为。”
“我没有、”
“你有。从前是,如今是,未来千年万年亦是。”
“不是的……怪我选错了,我一开始便选错了。”
幸也为龙,不幸也为龙。李月想自己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那没有因才能彻底了断因果。可世事没有如果。她已种下了无数因,苦果三千善果寥寥。
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的龙女终于彻底晕了过去。在场仙官和天兵天将犹在五里雾中般震惊中没有反应过来,诸如月华神君方才竟直呼陛下名讳,陛下也始终自称为夫。而且鲛人喝过龙女之血还有凡间种种等。天倾压顶不得喘息的威压与无边无际的杀意便在四下蔓延开来。下一瞬,除司法天君度朔和勉力搀扶着龙女的鲛人外众仙皆跪地战战臣服。
度朔知道,忍了千年的三界至尊要见血了。
后天史珩帝卷中记载,这一次血洗之后二七重天仙族因不赦之罪或贬或诛者足有四成之数。更不知挖出多少老天尊天君诸如肃禾等为延年益寿学道机帝吞吃血肉残害同族小辈的丑事。除四族外其余前朝旧案,皆按例核办。司法殿诛仙台的血流了几十年都不曾干,连带幽冥也好生忙了一阵。七恶林前尘镜添了几多狱卒。四族倾覆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天界不正之风一时肃清。即便往日那些只知玩乐斗耍的少君公主们行走在外有了点神仙该有的祥和清心模样,无功德不得晋升。
至于被四族谋害而重伤的未来天后月华神君,有消息灵通的仙将放出风声说龙女第一次出九重天是去了南海,由日理万机的天帝亲自送上鸾驾。但这只是放出去的风声。司法殿中发生过何事,知晓内情的仙族个个讳莫如深。刑天柱下三千雷鞭,足矣抵得上所有极刑。
诛仙台的血刚流不过几日,月华神君便出现在了刑天柱之下。满殿仙神无一敢拦,因为紧随其后的天帝尚且不能让龙女停下脚步。正在受雷刑的是肃禾天君与灵璧族长淏洺。等看清来者模样,淏洺癫狂发笑,肃禾连声咒骂。
\"天道不公,天条不公啊!似你这等无德无能无知之辈竟然能位列九重天,不公啊!\"
\"你这贱妇!若无你多事,我四族何至于覆灭!早知当天琉光岛雷响是你,本君便该将你一掌了结也好过四族万万年基业毁于一旦!”
“度朔小儿,你不是秉公执法么!这贱妇强闯我族屠杀不知几许性命,难道就不该也在这刑天柱之下!”
“我这不是来了。”
事到如今,李月已经能压下杀念。即便面对罪大恶极罄竹难书之辈,血海深仇之辈。视线扫过血腥略过两旁诸仙只看往殿前高台之上的司法天君。她今日来一为亲眼见证肃禾淏洺等主恶伏法,二位自首待罪。
“四族动乱当日,死于我剑下的仙族宫五十余。敢问司法天君,我该当何罪?”
\"月华神君除恶有功,并无罪过。”
“五十多条性命,其中无辜者半数,罪不至死者又半数。天君,我满手血腥怎能无罪。”
“若神君有罪,此刻怎能安然无恙站在刑天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