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梳侍妆本就一直愧疚此事，听了自家主君掏心窝子的决绝之语哪里还能忍住，纷纷啜泣出声。原来神君当真不知、那岂非是陛下强行逼迫或是诱骗…想到此处更是肩背颤抖，不复平日优雅仪态。

“神君恕罪，神君恕罪。”

“昔年奴婢不知，所以万万不敢、”

“妆儿！还说这些做什么！”

“她说的对。你们不知，她们却是再清楚不过了。但为什么还要一边体贴的隐瞒，一边拿我当做、对待呢？”

侍梳侍妆都知道，那凤仪她们是不是开始就知道陆珩对她有意，所以借百花会来结交。不对，应该说是月华神君。因为她们根本不认识李月是何人。李月那个凡人早就死了。真是太讽刺了，明明自己还在这儿好端端活着。为什么就不是自己了呢？

越想越发悲观消极的李月只想要立刻夺门而逃去呼吸自由空气，可转身才想到天大地大已是无处可去。不仅章山再也回不去了，若未得允许连九重天的大门也出不去。至于下界、更有重兵把守层层关卡的天河司守着。明明在没有接触过天界之前李月还是李月，可以活得自由自在，有无数活法无数选择！甚至未同穆白定情之前，还想过要等与慈溪馆师门之缘尽后就和余檀一起浪迹天涯。如今好友已得归宿，而她这个异界孤魂却没有家了。或许是从来都没有家，只有广寒宫这座囚笼，她一直在陆珩掌中。

不行，她必须逃出去！否则李月早晚会消失在美轮美奂的天界。最后活下来的只会剩那位自己都不认识的月华神君。一定要逃出去、无论能逃多远，能逃多久！月华神君这百十年来最期待的都是天帝出关，可如今却希望那一日来得越晚越好。甚至一秒钟也等不下去。李月快步小跑到侧殿将装了凡间旧物的几个灵袋收好，一边抬手松开发髻将不该属于她的钗环首饰摘了个干净。镜中倒影里那位雍容高雅的九天神女一点点变回本来模样。布衣素面，除去束发灵环外再无半点雕饰。

哪怕有些东西是再也变不回去的了，比如她的这具躯体。

跪在外间的侍梳侍妆听着殿内兵荒马乱动静，心愈发沉到谷地。说是绝望也不为过。若没有被压着还能去宸极宫同仙官她们商量一二，可如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若神君她有个什么万一…半柱香后一道银白灵光瞬间出现在广寒宫大门外。正值宸极宫守卫换岗，不远处路过的三三两两天将还没有看清楚动静宫门匾额便被一剑劈了个粉碎。震起的神力余波甚至将周边云团冲散。变故陡生，天将们个个凝出法器围拢而来。哪个狂徒不要命了，竟如此藐视天威法纪天后殿也敢损坏！

“大胆！”

“何方神圣胆敢在九重天行凶！”

换了打扮谁又识得模糊背影？众天将怒目金刚般逼近才看清是月华神君。个个面色尴尬进退维谷，不知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才开口憋出干巴巴的几个字。

“不知神君为何要损坏匾额？”

“这个名字不好。”

改了一个还想改一个？好歹是天后宫殿，怎么如此儿戏说改就改。但这等腹诽众天将只敢放在心里，面面相觑收起法器。

“既然不是有凶徒作祟那就不在我等职责范围之内了，先行告辞。”

“你们不抓我么？我做了坏事。”

“末将不敢。”

“原来是不敢。”

龙女狂放大笑着收回霆霄，离弦之箭般射向天门方向。徒留一头雾水的天将们在原地对着满地狼藉愁眉苦脸。沿途祥云彩霞千万年不变。见一陌生女仙快速逼近天门，嵇邱立刻施法将其拦下。可待走近瞧发现是广寒宫月华神君，又是连连告罪。

“末将眼拙，还请神君勿怪。”

“无妨。本君有要事需即刻去五重天一趟，还请嵇邱将军放行。”

“如今天色已晚而且此去五重天路途遥远，何事值得神君如此焦急。若确需前往，不知神君可有通行手令？”

“从前本君去五重天时可不需要自个带手令，将军今日怎么特地索要起来。”

嵇邱一时语塞。月华神君出入九重天次数寥寥，陛下在时会有陛下特许口令。即使陛下不在也会有宸极宫仙官或疏枰神君代为打点。好像的确没有亲自带过通行手令。

“敢问神君去五重天是有何事？末将职责所在，还请神君勿怪。”

“我想到一招新剑法，想同麒麟族疏瑛少神切磋。所以急着立刻前往。”

话已至此嵇邱不好再拦，拱手行礼让出身位目送判若两人的月华神君离去。等行动恢复自如的侍梳侍妆惊惶敢到宸极宫与颜锦仙官等说明广寒宫中所发生之事时已经是星月初露。前后经过连起来一想，两宫熟知内情的女仙哪里不晓得出了天大的事，急忙传令天将去五重天与天河司禀报消息。无论如何，万万不能让月华神君下界！可是已经为时晚矣。

希望破灭在前，噩梦惊醒在后。内外双重打击之下，李月已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求能离开天界远离陆珩，离开这被推着走不由自主的命运。麒麟谷中疏瑛曾对她说过她命格特殊，无法被卜算探测。因而在三界找了整整五年都没有半点头绪，若非处置魔乱留下气息只怕再找五年也是无用。当时李月并不相信这一说辞，只当天柱之故。何曾想如今这便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第144章 强闯天河司

只要逃下凡间便能得自由新生！

龙女飞行速度奇快，追兵尚未出天门便已到达天河司。灯火通明的天河司巍巍横亘于无边无尽波涛之上。或许是天意，疏枰今日恰好不当值。此刻正在五重天陪凤仪，等他们知晓出了大事时已是覆水难收。如今在天河司当值的仙神们只有寥寥几位见过月华神君，还是远远瞧的。换了装扮更不可能一眼认出。负责守卫的天兵天将在殿外便公事公办将这陌生女仙拦下。

“这位仙子何事来此？”

“仙子、对，仙子。我要下界。”

小将看眼前这衣着装扮朴素到另类的女仙神情诡异，说话也颠三倒四的。哪里敢轻易将她放进殿。一边周旋一边示意周边天兵慢慢围拢，以免又是什么脑子不好寻死路的仙族哭着闹着来这里找不痛快。

“仙子手中可有下界公文或是历劫的命书？若是没有就先请回吧。”

“可否临时办通关文书？”

众天兵听得这话，更确定这女仙是想来强闯天河司的。个个严阵以待。

“仙子切莫一时糊涂走错了路。”

“没有文书便不能下界么？”

“仙子可是在同我等说笑？”

多说无益。李月眨了眨干涩眼帘，侧身便想绕过前头的天兵往里走去。可只进了一步身前便是数杆寒光凌凌的长枪。

“现在退下我等还能当今日之事未曾发生过，若仙子执意强闯的话、执法仙器无情，还请仙子好好思量。”

“我不想同你们为难，让开。”

低哑话音未落众天兵便被浑厚神力四散震开。李月不愿再浪费时间在无用之事上，抬步走上台阶直直往殿内去。可天河司哪里是轻易能闯的。只走了不到十步便被一道突然出现的结界阻拦。伴随着四周响起的急促铃响，结界后走出五位手持法器的金身天将，恍若画中怒目金刚。

“还不速速退下！”

喝声中所包含的威势烈如罡风，来者却半步也不肯退。不但如此，更在道道震惊视线中抬手向无形结界发狠捏去。只见白嫩掌心神力运转，竟扛着骨肉鞭笞之痛生生将结界撕开了一个可供通行的缺口出来。护法天将再不留情，默念法咒将鞭仙锏直直向缺口处打去。寻常仙族被击中，哪怕侥幸不死余生也同废仙没有区别。可她躲也未躲，硬抗着结界仙力反噬前后脚通过缺口。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将及她面门的仙锏轰然被凭空出现的一柄神剑劈做两半。

看着在地上滚了几圈的法器和拦在身前的重重天将，李月勾起嘴角施舍般给了半空中为自己护法的霆霄剑一个眼风。真是条听话的好狗，今日她倒要看这条好狗肯做到何种程度。既不准她求死，那便用自己的本事帮她劈出一条生路来！

天帝剑天界谁不认得，手执天帝剑的女仙是谁自然不然而喻。殿前众天将神官个个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月华神君莫非是要强闯天河司下界？听闻这位龙女便是生在凡间长在凡间的，但此刻非要下界…闹得究竟是哪一出？

天河司五方天将之首化金将军手拖阵盘形法器出列，开口身若洪钟。

“我等不知是月华神君，先前多有得罪。敢问神君何故来此处？”

“我要通关。”

“去往何处？”

“天大地大，自有去处。”

“神君可能有所不知。天河司必须要通行公文或者历劫命书才能放行的规矩并非空谈，因为若无文书上按流程一一盖好的法印形成护体神罩，仙族躯体与灵魂俱无法强行穿越天河。所以即使我罔顾法纪等通融让神君进殿内，这关也是通不得的。”

“我知道。”

“神君这是铁了心要强闯了？”

“对。若不能放本君通关你们尽职尽责出手就是，不必多言也不必为难。”

油盐不进到如此地步，泥菩萨也生出几分火气。何况执法严明的五大天将。可当真要与霆霄剑动手么？执剑者还是传言中很可能是未来天后的月华神君。眼见局势走向焦灼，台阶下半臂衣袖褴褛的李月不肯再给他们退步余地。横眉一剑便往天河司大殿挥去。森森剑光之中杀气凛然，大战已是避无可避。

五位天将毫无选择，只得纷纷亮出法器抵挡。同时开启殿前第二道结界护罩以免殿内当值的仙使神官受波及。

以李月如今修为与剑法造诣，再使出江波意已有臻至化境的威压。加之霆霄剑无所不克无所不破，一时之间竟然力克五位天将围困之势，步步逼近河司大殿。五方天将修行的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之纯正功法，位列后天将也以此为法号。镇守天河司已有数千近万年，虽不是天界一等一修为的战将。可五位联手结阵想拦下谁的话，天尊也不能轻易突出重围。何况他们手中法器更是来头不小专为困仙诛仙而制。

年幼如月华神君却有如此修为，五位天将心中俱是惊讶与倾佩。对战中愈发谨慎认真了起来，不敢再像先前那般轻慢。

此消彼长，被四面八方法器包围的李月不免觉得吃力起来。招式愈发狠辣，不论对敌还是对己。只要能更进一步，哪怕以身为盾硬接也在所不惜。这般搏命的路数，五方天将哪里敢将她真逼至绝路。只能尽力拖延打的有来有回以待等这位月华神君力竭后被九重天的神官们带走。但李月等的也正是这一刻。因为全天界都当她是未来天后敬着，谁敢以下犯上呢？

“拖着他们，别伤及性命。”

倚仗霆霄大发神威的断后，素色身影游鱼一般甩开被霆霄暴雨攻势缠住的五方天将闪身来到殿门结界前，如法炮制继续生撕。仿佛分秒必争，不惜一切只求能得喘息。只是这道结界破的有些艰辛，龙女因反噬大口吐了好几次血才勉强撕开。但不过几口血而已，求生心切的龙女毫不在意。抬手用广袖胡乱抹去随后手脚并用狼狈通行过略小的缺口。

天河司殿门近在咫尺，终于穿过结界的月华神君已是血迹斑斑遍体鳞伤。可她先前死寂如灰眼睛却越来越亮仿佛被注入了名为希望的生机般，灼灼如烈火。亲眼目睹如此惨烈癫狂模样，一时之间满殿仙使神官愕然竟无一出手阻拦龙女入殿。只眼睁睁看传闻中的未来天后走到最近书案上抢走一叠待分派的历劫公文翻看。被抢走文书的小仙官说话都有些抖。

他才刚到天河司当值不过百年，他可不想就这样断了今生前途。

“神、君意欲何为、”

“这公文如何领？”

“公文已在神君手中。”

“若领了命书，最快通关的法子是什么？若不领，又如何通关？”

李月虽濒临崩溃恨不得当做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但也有自知之明不会做大闹天宫那种与能力不匹配的蠢事。何况她现在只想躲的远远地。去哪里都好，只要别在这一切纠葛的源头——天界。她是在恨陆珩吗？

不，她是怕。

因为比起眼睁睁看着夫君死在怀中，世间可能没什么事再能伤到她了。看到那些详尽到纤毫毕现的画时李月竟在某一瞬间有种大石落地的踏实感。原来她们说的、都是真的。陆珩对自己那么好也果然也不可能是为了所谓的吉祥物而已。在那之后便是如洪流般铺天盖地的自我厌弃洪流将千疮百孔的心尽数淹没。这辈子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她还只是普通人而不是托生成真龙，穿越后的生活一定可以平淡些也能拥有常人的生老病死。如果可以重来…那是不是穿过这扇门就能重来？

小仙官起身伸出手颤颤巍巍指路。

“天河司共有九道关卡，往前走到尽头。玄色大门之后就是渡河口。”

“多谢相告。”

想来依他话中之意，想来强闯便是最快的方法了。若扛得住，便去人间。若扛不住，就当随慕白而去了。但当初天柱里的地火炙烤都没能要了自己性命，天河又怕什么！李月放下手中文书便往仙官手指方向快步走去。待震惊退去，殿内众神官慢慢回过味来。五方天将在外力战霆霄，无论结果也算尽职尽责不会有重罚。可若是自己什么都不做就让月华神君轻易闯关下了界，陛下迁怒就不提了，意料之中的事。最重要的是堂堂天河司会因趋炎附势会被百族耻笑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