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军并未立即攻城，这让年胥松了一口气。

可不过是在后宫坐了半个时辰，他便如坐针毡，满脑子都是后续的各种可能。

皇后去整顿宫中，此刻身边就太子在。

年胥叹道：“所谓度日如年，朕今日算是得知了。”

太子说道：“父亲，汴京可能守住？”

年胥认真的点头，“汴京城中粮草充足，虽说没有十万大军，可五万也是有的。只要万众一心，北疆军如何能敌？”

他抚须微笑，“秦王此刻看似凶猛，可在朕看来，却是强弩之末。须知关中才是他的根本，李泌更是他的大仇。他放着根本和大仇不顾而南征，不外乎便是想速战速决。只需坚守一阵子，他自然会退兵。”

太子赞道：“父亲英明。”

年胥颇为自得，随即叹息，“朕若是英明，岂会沦落到这等境地？”

谢引弓虽是宦官，可却出身将门，从小耳闻目染，对兵法多少有些造诣。

“围住他！”

“把这间值房打开！”

方才的动静瞒不过外面。

众人听出了他话里的凛然之意。

“岂可令人骨肉分离？一家子都去！”方崇淡淡的道。

顿时，这些将领和心腹们的眼中杀机毕露。

“咱们的人在军中……不多。”

那些将领默然。

年胥松了一口气。“到了这等时候，谁手握大军，谁便是帝王！”

“韩壁？”

谢引弓进来。

方崇看来出使一趟是伤到了肺经，再度干咳一声，“陛下对秦王的才华一向颇为仰慕，常说不得一见，引以为憾事。我辈忠心耿耿，不该急陛下之所急吗？”

将领不等密谍落地，进去禀告。

年胥冷笑。

“老夫去！”方崇起身，“上次老夫率军北征，失败后，老夫护住了十余将领。此刻，该是他们回报老夫的时候了。”

这个孙禀是他的人，执掌一军。

“彭靖等人怕是会拉拢他们。你去看看。”

“呯！”

“孙禀，干得好！”

“打探！”年胥说道。

“是！”

“自从他的儿子死后，在孩儿看来，孙石活着便是行尸走肉，唯一能支撑他活下去的，便是韩壁。”

“父亲，彭靖等人势大，孩儿见到他们行礼，彭靖也只是颔首罢了。”

彭靖的值房中此刻坐满了人。

年儒来请罪。

“无礼！”

一个将领冷冷的道：“放箭！”

“父亲。”太子认真的道：“韩壁一死，孙石的新政也就死了。”

方崇说道：“谁愿意跟随老夫保护汴京？举手！”

“那……”

值房内人影闪烁。

这特娘的……秦王当年不是出使过大周吗？

还在宫中赴过宴。

年儒心中一震，这才发现自己犯下大错。

外面突然传来厉喝。

五个字，在场的人却听出了刀光剑影。

“可是要动手？”一个文官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抓住他！”

不是不多，而是极少。

“是！”

方崇想马上动手，彭靖却有些忌惮，想等密谍被抓。

“不……”

“只等秦王退兵，父亲自然能再度发动新政。”太子知晓年胥对新政的念念不忘，于是便借此来安慰他。

数十弓箭手松手。

“朕许了。”年胥说道：“都什么时候了？宰辅？那些所谓的宰辅是谁的还说不定。速去！”

“他派密谍来，便是在猜忌。我等动手，这是本能。再说了，这也不是我等第一次杀密谍吧？”彭靖冷笑，“无需担心。”

年胥大怒，“为何不早说？”

众人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放箭！”

“你！”彭靖愕然，“难怪老夫说你上次改了性子。”

方崇干咳一声，“若是年氏没了呢？”

年胥捂额，“是了，速去，令他们看牢大军，不可让外人插手。”

“罢了！”

“方相的意思，把陛下送出城去，让他与秦王诗词唱和……”

这是要谋反？还是要弑君？

有人面色微变，但大多数人却是面色潮红，鼻息咻咻。

这是君臣之间的暗斗，只要不撕破脸，那么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陛下，密谍大概是折损了。”

太子苦笑，“那时……孩儿不敢说。”

年胥目光炯炯。

“老夫没改性子！”方崇冷冷的道：“贼配军依旧是贼配军！”

“陛下，年儒来了。”

年胥回身，“此战后，朕定然要清理彭靖一党，清扫一空也在所不惜！”

当下大敌在外，君臣之间的利益彻底分裂。彼此之间宛若仇敌，恨不能弄死对方而后快。只是因为君臣大义的震慑，又担心得不到军民支持而互相虚以委蛇罢了。

“陛下。”谢引弓说道：“此刻，军队才要紧啊！”

外面，数十人正在院子周围搜索。

……

彭靖和方崇交换了一个眼色，说道：“秦王忌惮的是年氏数百年的威望根深蒂固，若是大军撤离，年氏只需登高一呼，便能轻易复国，故而不肯答应。”

他叫来十余将领，说道：“此战后，你等可为大将！”

“新政啊！”年胥想到了孙石，“那日孙石出宫便不知所踪，有人说他回去了，有人说他去投了秦王……”

眼看着就要被他冲出去，有人喊道：“闪开！”

有人喊道。

在这等时候，守城便是头等大事，彭靖等人密议，不消说，定然是在为自己一方筹谋。

城头，方崇来了。

“我儿……是为父的错！”

有人说道：“彭相只管交代，我等无所不从。”

天助我也！方崇心中狂喜，退后一步，厉喝道：“不想被清洗的，还不动手？”

可此等局面下咱们能如何？

众人一筹莫展。

年儒上了城头，见到方崇和十余将领正在密议，其中几个将领举手，就冷笑道：“这是要作甚？谋反吗？”

“你还忌惮什么？”方崇有些急不可耐了。

年胥说道：“军中如何？”

彭靖挑眉，“拿下！”

“人不见了。”

“谁？”

众人：“……”

年胥黯然。

彭靖笑道。

若是不动手，那还有什么法子？

除非皇帝喝多了，真心想出城寻秦王称兄道弟，吟诗作词。

……

“彭相只管说，我等照做就是了。”

“孙石必然不会投秦王！”太子很坚定的道。

“老夫岂是那等乱臣贼子？”彭靖蹙眉。

这十余将领面色大变。

一个将领举手。

“对，彭靖等人势大，可韩壁带着些支持新政的官员依旧在苦苦支撑。孙石因此看到了希望……上次父亲召唤，他马上就赶来汴京，便是这个缘故。”

“是情人司的密谍，擅长藏匿踪迹，围住，把他找出来。”

众人闪开，回头一看。

想到上次自己再度把孙石赶回去，年胥老脸一红。但太子能看出这一点，却又令他颇为欢喜，大有后继有人的感觉。

他是皇族，天然就高人一等。而年氏执掌南周数百年，根深蒂固，故而习惯性的以势压人。

“……方相去了城外北疆军大营，见到了秦王，表达了大周愿意称臣的决心。可秦王却不屑一顾，执意要灭了大周。”

“可是有发现？”年胥精神一振。

他指指宫中方向，“大周对武人的压制，始于年氏。”

城外，秦王吃完饭后，带着儿子来遛食。

年儒身中多箭，依旧一人一刀所向无敌。

值房的门被一脚踹开，有人尖叫道：“他在这里。”

轰！

屋顶突然被撞开了一个洞，一个身影冲天而起。

年儒进来禀告道：“情人司的密谍发现彭靖等人在密议。”

以往情人司的密谍也曾窥探彭靖等人的动向，一次截杀逃脱，一次密谍被斩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如此，还能封锁消息。

那时候年胥觉得朝中的氛围正好，太子岂敢开口？一旦开口，便会被视为插手朝政。

“是！”

彭靖看着手下的官员们，说道：“到了此等时候，我等身负万民期待，当有所取舍。”

……

第二个。

“二位相公，此人死了。”

……

一波箭雨覆盖了半空中的密谍。

被年儒抓到了现场，事后最少是流放，危急时刻，弄不好会被斩杀祭旗。

方崇说道：“就怕陛下警觉。”

秦王看了看，被围杀的那人果然是如此。

“年儒来了。”

“是！”

外面传来了衣袂摆动的声音，接着有利刃破空声。

年氏没了？

“对！不过不全对！”彭靖眸色森然，“不只是他！”

方崇在值房内叹道：“这是何苦？”

第三个……

两张床弩被十余好手抬了过来。

这正是彻底清洗朝堂的好机会。

“大概是……撕破脸了吧！”

彭靖说道：“等！”

阿梁好奇问道：“阿耶，他们这是在作甚？”

“是啊！孙石的新政死了。”年胥想到了那些年的波澜壮阔，“新政，毁于彭靖等人。”

“军队！”彭靖说道：“此刻城中军队不少在陛下手中。若是咱们动手，他们突然暴起……”

韩壁已死，新政一系凋零，彭靖一党独大。

“为何？”皇帝问道。

……

虽说皇帝尊重宰辅，可那是皇储啊！皇储冲着你行礼，你不避开也就罢了，竟然只是颔首回礼。

是在君臣利益一致的情况下。

也是重新收回权力的好时机。

城下，秦王父子看着城头刀光剑影，箭雨倾盆……

大周君臣相得数百年，所谓的相得，那是在没有外部威胁的情况下。

“监控宰辅……”年儒犹豫了。

年儒告退。

“他们想做什么？”

“那是年儒！”身后，传来了姜鹤儿的声音，“传闻，此人面如死人。”

“放箭！”

两支弩枪飞射出去，带着年儒越过城头，重重的落在城下。

秦王看着在弩枪上挣扎的年儒，说道：

“还不等孤动手，这南周数百年国祚，就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