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的声音大声道：“程崇道的女人吴翠莲揭露，程崇道在家里祭拜鬼神，宣传封建迷信思想，是社会的毒瘤，今天我们把他和这个……叫什么的老道一起拉出来批斗，要让他们洗心革面……”

我再也顾不得了许多，跑过去一把推开了礼堂门，礼堂里明灯高悬，密密麻麻站着的全是人，都是身穿绿军装的青年人，看年纪大约都只有二十岁不到，台上站着一个同样绿军装的女孩子，正是我妈。

小辣椒和安晓雪都是惊呼一声：“左龙，台上那个女的，不是你妈吧？这些鬼应该是四十年前，应该是你外婆。”

我摇了摇头道：“不，这就是我妈，因为我看过我妈穿绿军装的照片，是她没错。”

表面上说的十分轻松，可是我的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我的妈妈是老师，平时就是一副温和可亲的样子，而且似乎还有些怕事，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

里面的那些绿军装看到了我们三人，有两个转身走了过来，大声喝问：“你们是哪派的来，怎么没穿绿军装？”

我怔怔地看着台上还在控诉程崇道的罪行的女子，根本没有理会他们的问话，安晓雪脸色一变，就要动手。

小辣椒轻轻拉了一下我们两个，笑着对两个绿军装道：“我们是来向你们反映一个重要的情况的，那个叫吴翠莲的女人说谎了，她才是牛鬼蛇神，我们三个人亲眼看到她在家里鬼画符，诅咒革命！”

我这时也回过神来，和安晓雪一起悄悄给小辣椒点了个赞。

两个绿军装有些怀疑我们的话，小辣椒又道：“不信，你们去找找那个姓吴的女人，看看她还在不在这里，如果不在，就是害怕谎话被识破，逃走了！”

吴老婆子现在当然不在这里，她还在外面兴风作浪，这个大礼堂里应该只是这些绿军装的鬼魂，吴老婆子没死，他们能找到她？

两个绿军装听了小辣椒的话，似乎觉得有理，就去台上和一个手里拿着武装带的绿军装说了几句，对方挥挥手，台上正在讲话的我妈停了下来。

我们被带到了台侧，三搞和胡程前也被带了过来，那些绿军装似乎也有些累了，开始表情发呆，好像除了批斗，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我们有种感觉，这些鬼似乎和以前见到的那些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却是说不出来。

我能感觉到，我身体里的小罗似乎对这些绿军装没有半点兴趣，如果对方是厉鬼的话，他会蠢蠢欲动，这说明这些绿军装都不是惨死的。

如果是正常死亡的话，天地人三魂各归去处，怎么会被困在这里，重复着斗人的游戏呢？而且，如

果没有三搞和胡程前在这里，他们会斗谁？

三搞瞪了我一眼骂道：“臭小子，你们三个是不是去双飞了？害我们哥俩在这里被斗了快一天一夜了，腿都他妈站麻了。”

小辣椒瞪着三搞骂道：“臭老道，要不是看你现在够可怜，老娘就给你一脚！什么叫双飞？我们是去办正事了好不？谁稀罕他，哼！”

在三搞和胡程前的面前，她根本不会承认在奶奶家的时候，她对我芳心暗许的事。

原来还以为有了这一次的萍乡之行，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恋爱了，现在看来革命尚未成功。

胡程前是一个很男人的男人，他这半生，可以说是面对过人生最不能接受的悲剧。

小的时候，自己的妈出卖了父亲，父亲惨死。

被吴老婆带着嫁给老院长，老院长后来离开孤儿院，孤儿院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只怕也和吴老婆子有关，他们的感情也一定好不了。

因为对自己母亲的恨，他高中毕业就跑到了济南，据他自己说再也没有回来过。

然后就是莫小莉的事，也可以说是人间悲剧。

就是他这样的男子，现在竟然也是哭丧着脸骂道：“我靠，最惨的不是被斗，而是被一直以一种套数斗。你们知道吗，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们被他们用一样的方式，一样的罪名，批斗了最少有五十次！每十分钟他们就会像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就像是彩排一样，一切重来一遍！”

听了他的话，我们三个心里一阵恶寒，全身忍不住打了一个颤抖。

如果一天里接连看五十遍同一个电影，会是什么感觉，我想应该就是三搞和胡程前现在的感觉了。

忽然，我们想到了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如果说十分钟他们就会再来一遍，那也就是说，下次他们再开始斗三搞他们的话，我们刚才说过的话，他们就不记得了。

靠，这怎么办？

我问三搞现在过去几分钟了，三搞咧嘴道：“按照我的经验，还有三分钟他们就要再开始了。”

就在这个时候，小辣椒忽然碰了我一下轻声道：“你妈在看你，她不会看上你了吧？”

靠的，那可是你婆婆，你能这么说她吗？

我能确定这就是我妈无疑，可是我妈还好好地活着，她的鬼魂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我妈早就死了吗？

“你，过来！”

我妈面如寒霜，生硬地对我叫道，我能看出来，年轻时候的我妈，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和现在的她简直是完全相反的性格。

“妈……那个，小姐，什么事？”

我习惯性地

叫了一声妈，忙改口，话才出口，却又意识到自己错了。

小辣椒偷偷掐了我一下，嘴里轻声骂道：“猪！”

“小姐？你叫谁小姐？我本来就看你们三个鬼鬼祟祟的不像什么好人，这些资本主义的叫法，你是跟谁学的？说，你们的老子是不是走资派！”

我靠，我妈的思想觉悟，这也太犀利了吧，只从我一个小姐的称呼上，就把我爸给扣上了走资派的帽子，我也算是见识了大革命的时候，绿军们们罗织罪名的本事了。

“那个，对不起了，是我口误了，我本来想叫你大姐的，看你的年纪和我差不多，所以失口叫成小姐了！我们也是绿军装，坚决拥护革命！”

我也是急中生智，举起右手臂高声叫道。

小辣椒悄声在我身后道：“嗯，小子不错，脑子转得挺快的，随我！”

我哪里有心思和她斗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妈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刚才到后面去找吴老婆子的两个绿军装回来了，大声叫道：“那个叫吴翠莲的果然失踪了，这三个人说的没错，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人！”

手里拿着武装带的绿军装“啪”地往台上摔了一下皮带，大声叫道：“去胡家，抓吴翠莲！”

“轰”地一声，所有的绿军装都像外面跑去，我们五个人竟然没有人管了。

看到我妈就要离开，我叫了一声：“大姐，你先别走，我找你有事！”

我妈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我要去为革命建功，你有什么事快说！”

我解开了三搞身上的绳子，对他使了个眼色，三搞手里拿出黄符，迅速画了一些线条，然后忽然出手贴在了我妈的脑门上。

我妈嘴里叫道：“鬼画符……”

然后便化为一道黑烟，就要逃走，却被胡程前念了一个咒话，直接被拘了起来。

三搞大声叫道：“快跑出去，他们马上就要重新开始批斗了！”

我们忙向礼堂外面跑去，刚走出礼堂，便听到后面一个声音又喊了起来：“伟大领袖教导我们，千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我从门缝里看进去，发现绿军装们对着空荡荡的台子，好像在斗着空气。

三搞告诉我们，这些绿军装，是被人拘出来了三魂中的人魂，永远被锁在了这个礼堂里，里面当然就包括我妈。

没有了人魂，当然是不能生育的，所以我爸妈才会去领养我。

陈阿婆不说我妈是因为是阳金阳火命才不能生育的吗？

也许，当初我到底是怎么被领养的，还要回去问我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