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

她想起来了，她被强迫的那个夜晚，屋外予欢那长长的嘶喊。

在那之后，他们很久不见，再见面时，他面色寡淡，嘴唇煞白。

原来，那时……他打算同她一起死。

“女医和我说你要死了，我怕你个子又小，性子又倔，往生路上被别的鬼欺负，所以去陪你。”

“程烬玄，那时我才不想在奈何桥见到你，你就算是变成鬼，我也不要认你。”

“不认我也无妨，”他笑着，脸上不见苦涩，“我跟着你，投胎也随你去。”

苏蔓野吸了一下鼻子，问：“那个时候，很疼吧？”

“没有感觉，我听老人说，人死前会走马灯回忆过往，划下这条疤时，我以为我会看到自己的失意的少年与青年……”

“可我却只看见你为我画的那张薄薄的纸，上面，不是我的脸。”

“我……”苏蔓野垂下眼睛，“对不起。

“没事。”程烬玄低头去看自己身上的伤痕，“结疤了，不疼。”

程烬玄把她的手拢在伤口处，细细抚摸过那一条长长的、已经愈合的疤痕。

“我就想留下这一辈子也抹不去的疤，时时刻刻提醒我，是怎样用最下作的手段去占有你。”

“那，这一条呢？谁弄的？”

“也是我自己划的。”

“一起么？”

程烬玄摇摇头，“是在跳护城河之前。”

“那时水面上的血迹，就是你自己划开腹部留下的？”

“是。”程烬玄面色淡然地点头。

“为什么？”

“我努力想改善我们的关系，可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怎么讨你欢心，不断弥补，不断犯错，不断让你更加厌恶我，恨不得我死了，让你改嫁。”

“所以……”

“所以，如果我没了，你会开心，那我愿意。”

苏蔓野瞪大眼睛：“上一刀的伤还没有结痂，你怎么下得去手？”

“第二刀失血太多，我划完以后，简单包扎完，陪你到护城河边去。”

苏蔓野不敢相信那时是这样，不过是一句想要他死了好改嫁的气话，没想到他竟然当真。

“程烬玄，我说的是气话啊，那种情况下难道我要说什么好话吗？这话你也当真？”

“嗯，只要你说，我就当真，你说我从护城河跳下去，那我愿意为了让你高兴，跳下去。”

她的嘴巴张张合合说不出一个字来。

从河上坠落下去，就算是会水的也必然会淹死，何况程烬玄根本不会水。

他把她带到水边，便只有她可能救他。

所以……

苏蔓野死死地盯着他，“你在赌？”

虽是问话，可是语气却分外肯定。

她知道，他在赌。

赌她如果下水救，他就活下去。

如果她只是冷眼旁观，他必死无疑。

他拿自己命来做赌注，赌苏蔓野到底是不是真心想要他死。

苏蔓野哑口无言，她知道他疯，却没想过他会这么疯。

阴鸷、狠辣、冷漠，偏激到把自己的生命都当作赌注。

偏执到就算分居也不和离，有一万种方式将她困在自己身边。

偏执到只是因为妾室而争吵，他就靠玩命来让她妥协。

他根本就不是个吃喝玩乐的纨绔，而是个彻头彻尾的阴暗疯子。

喜欢就独占，仇恨就杀戮。

“你救我起来之后，大夫说生门无望，命人备好我的后事，都准备得差不多，我醒过来了。”

“我想和你说些话，又接到你给我的和离书，我无法接受，逃到江南去。”

“路上颠簸，环境脏臭，还未到江南，伤口就化脓生疮。”

“迁延半年不愈，那时我几乎整夜无眠，疼痛到几次昏死，后来生挖脓疮，才慢慢好起来的。”

苏蔓野沉默了很久很久，问，“拿到和离书之前，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想求你，别再憎恶我了。”

苏蔓野抬头看着程烬玄的眼睛，他的眼里好像住着一层很薄很淡的丛林雾，一开口说话，就化成雨从眼里倾泻而下。

“其实我不知道那夜为什么会发生，我的脑子一直混沌，直到听见你的哭声，满床的血迹，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话还没说完，他慌张地紧紧抱着她解释：“我不是为自己开脱，不是逃避责任，蔓蔓，我做的一切都不足以和伤害你相比，我罪该万死。”

苏蔓野眼眶温热，伸手去拥抱他。

“所以，裕亲王来杀你时，你也带伤上阵？”

“是，发着高热，”他点点头，“否则，凭他那三脚猫功夫想生剐我的眼睛，他不配。”

她撑着他的腹部，慢慢摩梭过那一道很长的疤，轻轻叹气：“你看，走到今日，我和你都伤痕累累。”

苏蔓野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又吐出去。

“程烬玄，我愿意留在你身边，就代表着我愿意遵守这里面所有的规则，我愿意宽容大度，愿意为你繁衍子嗣，也愿意管事看家，一辈子囚禁在这里，这就是我愿意为你做的。”

“可是蔓蔓，我不想要孩子，也不想要你妥协。”

“那你想要什么呢？”

“占有我，像我对你那样，分毫不让。”

苏蔓野看着他，歪着头，笑问道：“比如，打你的妾室一顿吗？”

程烬玄敲敲她的脑袋，“更好的做法是送人回去吧？”

“那可不行，她怀有身孕，做这样的事会遭人唾弃的。”

“所以，蔓蔓，你是真的以为，那是我的孩子吗？”

苏蔓野猛地抬起头来。

“你什么意思？”

“这些年我走南闯北，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她那蹩脚的演技，骗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