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太师野心勃勃，给长子取名为君主之字，他本就打算颠覆朝政。

若苏蔓野是龙椅上的那个人，尽管不曾知晓全部，偶窥见一角便已经难以入睡，恨不得拔之以除后患。

“皇权之争，不就是你死我活。”

“是啊，所以他们就拿我的命做博弈，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漫长而痛苦的折磨。”

实际上斗争从未停止，也从未离开。

“就连我们大婚那日教引的全福人也是他的人，可那日，是我大婚啊……”

苏蔓野猛地想起那天他净说些荤话想赶她出去，原来如此。

他应该极是珍重那天罢，可惜……

“我日日噩梦，梦到曾经惨死在我面前的祖父、好友、小厮来向我索命，让我下去陪伴他们。”

苏蔓野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话，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发，试图让他好过一点。

“所以你重做棋盘，暗养精兵，只为弑君，娶我，是为助力。”

“是。”

“后来，你为何不反了？”

执棋的人爱上棋子，结局自然是满盘皆输。

“为了谋反，我失去很多，直到我意识到，我也快要失去你了。”

他的声音沙哑，“蔓蔓，如果我真的起兵谋反，害得生灵涂炭，你这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我们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这个代价太大太大，我承受不了。”

“我主动退出联盟，一人逃到江南去，我总在想，哪怕分居，也好过和离。”

苏蔓野看着他的侧脸，明明暗暗，光与影在他的脸上追逐。

“你后悔过吗？”

“没有。”程烬玄没有丝毫犹豫地摇头，“只要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后悔任何选择。”

苏蔓野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可你不像是没事的模样。”

“我不想报仇了，我只是……”

他沉默很久，淡淡地接下去说：“我只是，有一点痛苦而已。”

手心里有块硬硬的东西咯着，苏蔓野翻出来一看，正是她送给他的那个黑金蝙蝠。

原来刚才程烬玄将它握在手里，不知在做些什么。

“这是蝠印。”

他解释着，“他们是皇上暗养的死侍，代号蝠卫，替他收集情报、暗中谋杀，三人一组，神出鬼没，我的每一次失去，都与它有关。”

“蝠印是每一组首领才能有的调令，我见过它无数次，这是第一次握在手里。”

“他们来杀你的那一刻，我就决定好了，若逃不过去，我就陪你一起死。”

“我已经……无力再承受失去。”

苏蔓野捧着他的脸，踮起脚亲了亲他的鼻尖，“别怕，我是野草，野草是永远不会死的。”

烛光摇晃，从很远的地方刮来的风吹起二人的衣袂，纷飞着卷在一起。

“予欢。”

待程烬玄入睡，苏蔓野走到屋门外，轻声唤正在值夜的丫鬟去找来予欢。

“少夫人。”

“府里有没有冶金的匠人？”

她们隐在黑暗中对话。

“有的。”

“技术如何？”

“甚是精湛。”

苏蔓野点点头，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予欢对着微弱月光一看，是一枚黑金蝙蝠。

“命匠人打造一个一模一样的给我，入宫贺寿前可交予我吗？”

“应该不难。”予欢仔细看了看，追问一句，“可夫人要拿它做什么？”

“你去做就是。”苏蔓野拍拍她的肩，“去吧，谁都别告诉。”

“是。”予欢颔首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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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寿辰，午时进奉寿礼后，内外宴乐，直至晚宴。

舞乐宫人们在阶下歌舞闹乐，桌上摆着竹与梅。

自入宫后程烬玄的表情就有些阴冷，苏蔓野时不时地转头看他，紧紧抿着唇。

他伸手过来，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温热干燥的触感有安抚人心的力量，他的声音也很轻，“我无事，蔓蔓。”

苏蔓野长长吸进一口气，还未完全吐出去，宫人报程氏阖家上寿进表。

程太师将引着程大夫人，程苏夫妻二人与小儿上前，上礼金玉盘、千年灵芝与象牙屏雕。

“爱卿的好礼物，将快赶上朕的私库了。”

不知的外人听上去是调笑，实际却是暗中威胁。

程太师机敏，三五句便转了过去，圣上的醉翁之意本不在酒，很快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苏蔓野左脚撑着身子，还未站起，便听见圣上的话，“苏家的女儿，还是朕赐下的婚事，这样一看来，真是般配，你们留下，朕与晚辈也说几句体己。”

程太师带着程大夫人、程尽亦回到位置，他们俩被单独扣下，跪在正中央。

苏蔓野双手紧紧拽着衣裙角，低着头，并未向上看。

她用余光瞥到程烬玄的神情，眉毛紧皱，眼神冰冷。

“抬起脸来，朕还未过目。”

像是在逗一只鸟，玩一只牲畜般随性。

苏蔓野刚仰了一个角度，便被程烬玄紧紧抓着手腕。

力道大得可怕。

她明白，他在暴怒的边缘隐忍，不愿意她被如此对待。

可她不在意，或者说，她也有些自己的谋划。

苏蔓野仰着脸，与阶上那位对视。

他生得十分严肃，阴狠的三角眼，下压的唇峰。

见她的表情，反倒是笑了起来，“不错，不错。”

手腕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苏蔓野跪着低头颔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张口道：“妾恭贺圣上寿辰，为圣上寻得一宝物，略尽薄礼，聊表心意。”

此话一出，程烬玄猛地扭头看向她，浑浊的琉璃眼眸里有波纹摆动。

“好，端上来。”皇上的表情也越来越玩味。

有意思的小女孩，寻常人莫说是直视，就连看他一眼都不敢，她偏偏与他对视良久，眼神不闪不避。

宫人手里端着一个紫漆木盘，盘上盖着五彩锦布。

程烬玄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将声音压到不能再低：“蔓蔓，那里面到底是什么？”

“别担心。”

宫人恭敬地跪在地上，将紫漆木盘举在圣上手边。

他脸上表情有几分微醺的随性，不经意地瞥了苏蔓野一眼，玩味地揭开锦布。

表情瞬变，动作凝固，笑意荡然无存。

木盘内，是一枚小小的黑金蝙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