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他就知道，但凭他的家世，苏岩一定会把女儿嫁给他。

自己与她文识相当，性格相仿，只要他提亲，苏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可那时他不愿被束缚，只想着等等，再等等。

后来，她被半路截胡，他也不急。

因为他知道这个姓程的荒唐无度，二人一定会分开。

再后来，裕亲王被杀，他忙于奔走，回过神来，她还留在原地。

那时他也不急，这姓程的迟早被杀，她无路可去。

可他没想过姓程的会退出这场争斗，没想过她在得知实情之后竟然会留下。

一直运筹帷幄的人猛然间发现所有事情开始乱套，开始支离破碎。

一切的发展开始往无法预知的方向而去。

时至今日，他终究是有些急了。

程惜夏正满脸快乐地把玩手中新得的玩具，耳侧突然响起一声低沉的男声：“程惜夏，下去。”

小朋友被她哥哥吓一大跳，飞快地窜下去，冲程烬玄做了个鬼脸，噌噌噌地跑开。

苏蔓野发现他脸色不好看，微微将他腰带上的坠子拨弄整齐，说道：“小孩儿藏不住事，你跟她生什么气？”

“程家不出笨蛋。”

他本还难看的神色见她替他整理下摆便霎时转晴，也不顾四周都是上了年纪的官老爷，伸手过来搂着她的腰，抿着唇。

苏蔓野用手去描绘他精致的鼻子和眼睛。

好像在某一刻，亦或者是在很多时刻，他那股傲气一点儿也不管用。

仔细扒扒，翻开傲气的外皮，里头隐隐约约刻着“自卑”二字。

她看着他的眼睛，说：“程烬玄，你在害怕他吗？”

“嗯。”他的声音低低的。

他没有权力过问她和魏清尘曾是什么关系，更害怕自己说错一个字，她又要毫不犹豫地丢掉他。

她是被迫留下的，是看他可怜。

哪怕有一丁点风吹草动，她都会离开。

程烬玄拥过来，将脑袋垂在她肩上，像是从鼻子里出气，怪模怪样：“蔓蔓，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嗯？”她没怎么听清，反问道，“什么？”

“不不，我的意思不是逼迫你，我只是想，我们之间……”

他有话憋着，分明已经堵在喉咙口却不说。

苏蔓野低垂下眼睛，故意问道：“程烬玄，你很喜欢孩子吗？”

他回答得很快，半点没有犹豫，“不喜欢。”

“那为什么想要呢？”

身边的人沉默很久，轻笑了一声，说：“我不是非要有个后嗣，我只是觉得……也许，你不爱我，会爱孩子的，如果以后真的发生什么，还有一线生机。”

“这样的话，我不愿意。”

“为什么？”

“因为我生下来没有人爱我，我不想让我的孩子重走这样的命运。”

程烬玄沉默很久，说道：“我知道了。”

————

“少夫人。”予欢拉着苏蔓野的手臂，与她道，“上面下令，程氏阖家进宫贺寿，故而少爷如此暴躁……”

苏蔓野站在院子外，看着书房内模糊不清的影子，耳侧是“乒乒乓乓”的声音。

程烬玄自收到宫中来的口谕，一言不发地走到书房内，将书案掀翻在地，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苏蔓野紧紧皱着眉头，“他读书不多，所以才不珍惜这些好宝贝。”

话罢，她走进书房内。

紫檀木的书案被推翻在地，满屋子的宝书有些撕碎扔在一旁，有些堆成山丘满是脚印，墨汁洒落满地，墙上尽是墨点，连他的衣摆也漆黑一片。

程烬玄静静地坐在废墟之中，面色阴冷。

苏蔓野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走进屋里，默默地伸手将地上的书捡起。

摞成一堆，摆在一旁，被他挥手甩开。

“程烬玄，怎么了？”

她有些担忧。

程烬玄抬眼森然地看着她，静静对视一会儿，他伸手，轻轻地推了她一把。

“出去。”

苏蔓野不理睬他的举动，起身将书案使力推起来。

“让我猜猜你为什么生气，是因为龙椅上那位要过寿辰？你恨他，故而生气？”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伏身捡笔。

“唔，应该不会是这样的，我知道你厌恶他，不会用这么幼稚的方式来表达。”

“蔓蔓，”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间挤出来，“出去，我不想伤害你。”

“你不会伤害我。”她垂着眼睛，把桌上的东西摆好。

“我相信你。”

她看着程烬玄飞快地走到身前，眼睛里都是血丝。

浑浊的眼仁寒意更甚。

她斜斜地倚着书案，歪着头，很淡地笑起来。

“你想动手就动手吧，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生气。”

程烬玄死死地盯着她，猛地抓住她的胳膊，生硬地将她带到屋外去。

站在屋门口，他紧了紧手指，又放开。

“蔓蔓，我说了我不想伤你。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那你冷静完了，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不想说。”他微微低着头，伸手轻推她的肩，“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苏蔓野看着他越来越晦暗不明的神色，明白他此刻心绪紊乱。

说完，他后退几步，将屋门关上。

苏蔓野还从未被人拒之门外过，她回身看向予欢：“他每年这时候，都如此生气？”

予欢抿着唇，点点头。

“为什么？”

“奴婢不能说。”予欢认真道，“给少爷知道的话，一定会杀了奴婢。”

苏蔓野气闷，伸手要推开门，予欢恰时拉着她的手，耳语道：“少夫人想知道真相的话，今夜，少爷会独自出府。”

终于等到枕边人悉悉索索地穿衣，下榻，走出门去。

苏蔓野极快地穿好衣裳，推开屋门。

屋外，阴影处忽然见一人影，是予欢。

她走上前来行了个礼。

“予欢，你若是挡着，我会跟丢的。”苏蔓野不解。

“少夫人，您还是请回吧。”

她满脸疑惑，予欢既告诉她找到真相的路，为何又不让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