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最热的时候，京城的宵禁解了。

沿着城墙的小摊一溜排开，卖小食的、耍杂戏的、替人写书看信的。

街肆热闹繁华，一行行的人将那狭小的走道挤得水泄不通。

“这是什么呀，阿嬷？”

苏蔓野指着小摊上的元宝袋问坐着的老婆婆。

“这个艾草包，小女，要不要来一个？”

阿嬷的手指干枯如树干，拿起手中的小元宝囊要塞给苏蔓野，“来一个吧，我孙女儿缝的，里面有艾叶，给得足足的……”

“好，我拿两个。”苏蔓野伸手抓起两个，用肩膀搡身边的人，“快掏银子。”

程烬玄伸手扔一把碎银下去。

苏蔓野来不及收回来，就看着叮叮当当的银子洒落在木摊子上，把阿嬷都给惊着。

“哪儿要这么多，哪儿要怎么多，大老爷快收回去！”

阿嬷见多识广，捡起银子就塞苏蔓野的手里，还止不住地叹气。

出了摊子，她才“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把刚刚买好的艾草香包挂在程烬玄的腰间。

“没想到过了端午还有艾草香包呢，你挂着，蚊虫就不会咬你了。”

说完，拍拍小香囊，“我现在像个贤妻良母不？”

程烬玄刚摇头，她就捂着他的嘴，“不许夸我贤妻良母啊，不然我当你在骂我。”

“不像。”程烬玄的话从她的指尖溢出来，“你像你自己。”

身旁揉面人的摊子挤满小孩儿，苏蔓野第一次见人揉面，好奇地蹲下身子，挤在孩子身边，探过脑袋去看。

程烬玄见她停了下来，也不催促她快走，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等着。

那一团白色的面在揉面人的手下变成各式各样的人物，仙女、妖怪、瑞兽，还有长了角的鹿，神奇得不得了。

就好像它们本就是这样，揉面人只是把它们从面团中解放出来似的。

苏蔓野笑着回身同他说道，“这人好厉害啊。”

程烬玄伸手揉揉她的头发，道，“是很厉害。”

“师傅，麻烦您吹一个小扫尾鼠，要耳朵尖尖竖起来、眼睛圆溜溜的那种。”

程烬玄走上前拿出一小锭银子，扔进揉面人的钱袋子中。

揉面人看他如此大方，喜笑颜开，手指翻飞搓糖，顷刻间一只活灵活现的小松鼠就在他手里跳出来。

用果蔬汁上色，糖汁定型，活灵活现。

“哇，真的好像！”

苏蔓野看着他举起金黄色的糖鼠递给程烬玄。

那小松鼠肚子滚圆，尾巴又大又蓬松，看起来极是可爱。

她一站起身，程烬玄伸手将小棍递给她。

“给我？”

他却笑起来，“自然。”

苏蔓野怔住，过了半晌才伸手去接。

那胖乎乎的小松鼠也睁着大眼睛看她，似乎它也不敢相信竟然是属于她的。

总有些卖胭脂水粉与香囊手串的摊子，每每经过苏蔓野都要驻足一会儿。

不等她开口，程烬玄掏出一锭银子，叫她自己上前去挑。

他出手极是大方，不过一会儿那些小摊贩子便盯紧他们二人。

只管看着苏蔓野叫呵，推销自己所卖的东西。

她似乎格外偏爱各式的手工艺人，又同孩子们蹲在一起去看吹糖人的摊子。

摊上的吹糖人十里八乡皆有名，花草树木吹得最好。

“小姐，要吹个花吗？”

他搓完手中的凤仙，扭头对着苏蔓野的方向笑问。

不等她回答，程烬玄哐当扔了颗金豆下去。

她吓得就差手舞足蹈。

实在不好意思把手伸人钱袋子，拿回那颗金豆，她只好抓耳挠腮，急得不知所措。

金的金的金的！败家子，纨绔子弟！

程烬玄低头看见她的脸上纠结的表情，思衬片刻，了然地点点头。

她不想说，他替她说。

“师傅，麻烦吹朵海棠花。”

苏蔓野愣在原处。

她没有想到这样的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那些花是耻辱，他知道，她也知道。

“好嘞。”

吹糖的师傅动作很快，拉糖，揉糖，用小小的鼓风皮囊子往里打气，动作娴熟。

不消一炷香，一朵栩栩如生的海棠花自他手中绽放。

糖人师傅看出二人是夫妻，便将糖递给苏蔓野。

她看着那朵金澄澄的海棠花在眼前摇晃，一抬头，程烬玄的神色平静。

瞧见她看过来，也很淡地笑笑。

就像，熟透了的豆角，从枝桠掉到泥土上。

就静静地躺在那儿，躺着。

等待腐坏，等待死去。

苏蔓野站起身，拍拍衣摆，“我现在，不喜欢海棠花了。”

后退两步，与程烬玄并肩而立。

“师傅，麻烦您帮我再吹个鸢尾吧。”

程烬玄愣住了。

“接呀。”

苏蔓野用肩顶顶他的胳膊，程烬玄人高马大的，她脑袋也只与他肩膀平高。

“你点的海棠，不吃啦？”

程烬玄呆呆地伸手去接过，苏蔓野在他耳边开口。

如冷水灌顶，“算了吧，你怎么扮也不会是我怀瑾握瑜的先生。”

他艰难地张口，刚刚积攒的喜悦荡然无存，“再对我多一点点耐心，蔓蔓，我……”

“不必了吧？”

“蔓蔓？求你再……”

苏蔓野哼着歌儿，狡黠一笑，“我也想要试试啊，和疯子相爱是不是也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