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腕部鼓起一个碗底大小的包，轻轻按压下去，他的眉头不受抑制地微微皱起。

苏蔓野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按到府中大夫那儿去，老医者忙放下手里的活，上前细细察看。

“这样可有疼痛？”

“有。”

“这样呢？”

“也有。”

大夫紧皱着眉头，责怪道，“真是不当心，再这样下去，手骨也要变形。”

苏蔓野紧紧地抓着他的指节，“是怎么回事，大夫？”

“运笔太多，不晓得节制，我说你们年轻人呐……”

他一面摇头，一面叹着，去屋内取银针。

扎过银针，又配了几副药材，叫府中下人送到他们院中。

临了，单独留下苏蔓野，与她说：“这些天便让少爷不必再动笔。”

“是会留下病症无法治愈么，大夫？”

“这倒不会，”老医者摇摇头，“少爷手上的伤……这样的剧痛，寻常人定然忍不下来。”

苏蔓野点点头表示知晓，回到院中，勒令他道，“你以后不许再画了。”

“可……”

“再怎么画也是那样，你还想把自己手废了不成？”

第二天，程烬玄没有拿起笔。

她以为自己的劝说总算有些成效。

第三日，阿澜不知从哪儿搬来一把玄琴。

苏蔓野：“……？”

程烬玄拿着琴谱，坐在琴凳上，仔仔细细看了一日。

苏蔓野坐在院子里喝了一下午的茶，陪了他一下午。

直到第一声“咚——”传出，她拎着椅子，走进屋里，关上房门。

予欢和予喜就没有她的警觉，还在屋外晃荡，一连串的杂音响彻整个院子。

“夫人，您要添茶吗？”予喜率先“啪啪啪”地拍打房门求助，“您要添茶的吧！”

求胜欲窜进屋内，被苏蔓野接收到。

“你们俩一起都进门添茶吧，阿澜留下陪着少爷。”

阿澜：“……什么？”

予欢予喜得令，飞快地开门进屋，动作利索地把所有的门窗都关了。

予喜临走前，还冲着阿澜吐舌头做鬼脸，被他心痛的表情给逗笑。

弹了三个时辰，过夜半，程烬玄严肃着脸，看见一旁的阿澜摇摇欲坠。

“很难听吗？”他问。

“还可以，”阿澜神志不清，“除了有点难听之外，还是挺好听的。”

程烬玄一时气闷，还未说话，屋内的窗子打开，予喜探头对着院中喊：“阿澜，夫人问你要不要进门添茶？”

阿澜右脚挪动两步，扭头去看程烬玄晦暗不定的神色，梗着脖子，艰难开口：“不去了。”

予喜也没挽留，笑眯眯地把窗子“砰”地一声关上，丝毫没给他留余地。

阿澜陪着程烬玄在屋外，屋里的主仆三人也吃着蜜饯果子谈天。

“夫人怎么知道要赶紧躲到屋子里来？”予欢坐在不远处的软垫上问。

苏蔓野狂吃一大口酸枣，酸得她表情失控，偏还笑起来。

“这不和我小时候一样么，你猜我为什么不会弹琴？”

“我知道，是夫人偷懒不乐意学~”予喜摇头晃脑地抢答。

“错。”苏蔓野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是我弹得太难听，先生忍无可忍，把我赶去作画的，他说，那个安静，你去做那个，别弹了，快把我弹死了。”

大多数时候尹渊对她是鼓励教育，这件事除外。

魔音绕梁三日，连阿澜也受不住刺激逃到院子外去。

夜深，众人皆歇下，苏蔓野忍不住披上外衣，独自走到他身侧。

琴声“当——”地一声停下，她也坐在一旁，静静地抬头去看程烬玄的侧脸。

疲态尽显，眼窝有淡淡的一层乌青。

“你在倔什么？”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追问。

“我只是觉得，他能做的，我也能做。”

苏蔓野摇摇头，伸手去按那把玄琴上溅落的暗朱红色血渍，将程烬玄的手拉过来一看，指甲断裂，手上满是伤痕。

她垂着眼睛，将手按在琴上，“又不是重要的事，你别……”

“不必管我。”

程烬玄很快地收回手，“你去睡吧，关好门窗。”

苏蔓野摇头不去，披着外衣，倚着他坐在院中。

“你不适合做这些，别做了。”

她伸手按住弹跳的琴弦，看见弦上满是血渍留下的痕迹。

那样漂亮的一双手皆是伤口，真可惜。

下过最后一场雨，夏日的雨季也将要结束。

予欢在书案上翻到几本书，拿来给苏蔓野过目。

入睡前，她扶着下巴，翻了两页。

几本通读古籍，讲些历史与朝代杂文，是小儿上书堂时总角之年学的。

口语白话，没有什么复杂的内容。

程烬玄七岁之后就不读书，的确只能看懂这些东西。

苏蔓野倚着床沿，打了个哈欠，听见屋外传出声音，不在意地继续拿着书册看。

程烬玄风尘仆仆地从屋外走进来，见她坐在床榻上看书，“在等我？”

“嗯。”

程烬玄微微咧着嘴角笑起来，“我去洗漱片刻，很快回来。”

苏蔓野点头，不消片刻，程烬玄便身着玄色衣裤进门，掀开薄被坐在另一侧，身上是还未散去的水汽和淡淡的苏合香。

苏蔓野往一旁侧偏过去，倚着他看。

程烬玄今日心情该是很好，将脑袋枕在她的肩膀，微微歪着头去看她手里的读册，“没有等很久吧？”

“没，你洗漱倒是很快。”

“我顾念你在等。”他伸手去翻页，嘴里也不停下，“以后不必等我，你先入睡。”

“知道。”

“这本书我都看完了，记不住，翻好几遍才全部记住的。”

说完，侧偏的脑袋挪动一下，额顶的碎发刺扎她的脖颈，整个人瘫在她肩上似的，脑袋一拱一拱，好像是等待主人夸奖的狗狗。

“那我问你个简单的？”不知为何苏蔓野突然起了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