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野还记得他很喜欢鸢尾，从前他的书房外种着一大丛紫色鸢尾。

他同她说，你替我种一株鸢尾，我就亲手为你种一院的海棠。

鸢尾苗她没能种活，程烬玄却送了她一院子海棠，还固执地一定要救活那朵她种下的鸢尾。

一株花，死了再种便是，她这样劝。

我不。

程烬玄偏执，小心地翻土，浇水，每半个时辰都要去看一次。

后来，他真的种活了那株濒死的花。

它迎风开着，像它的主人一样倔强。

“鸢尾？”他似是自嘲，勾着唇笑了一声，“早就死光了。”

苏蔓野伸手去拿起他手心的白蔷薇。

“程烬玄。”

“鸢尾很漂亮，我不喜欢，不是花的错。”

身旁的瀑布，一道飞流直冲而下，迎着尖顶处的一寸日光射出粼粼波光，飞驰洒落在山下水池潭中。

将天地沉于山中匿流。

身侧程烬玄看着漈崖边激荡的金色水花。

“我说了。”他的声音不容反驳，“你不喜欢的花，没有开的必要。”

苏蔓野躺在床榻上，还在想今日程烬玄想要告诉她的话。

那句你不喜欢的花，没有开的必要，指的是什么呢？

左右睡不着，阿澜站在院子外，声音透过窗子：“少夫人，少爷今夜不回来，您先入睡罢。”

苏蔓野应和一声：“知道了。”

她又想起白日里见到程烬玄手上的伤。

指甲尖利，显然是带着恨意。

应该是个世家姑娘吧？

或许是知道他们二人待在一起，不忿不满，所以小女儿家闹脾气，划伤了程烬玄的胳膊。

他看到伤时那泰然自若的态度，想来是没有生那姑娘的气。

这样睚眦必报的人竟也有宽容的时候，不知道他该有多喜欢那姑娘。

今夜不回来，摆明是去安抚她了。

连阿澜也未带，是为了方便行房事吗？

苏蔓野越想越觉得脑袋乱糟糟的，索性起身擦亮烛灯，翻动程烬玄桌案上的书。

她想看些书让自己冷静些，不再胡思乱想。

一本泛黄的厚厚古籍被垫在桌角的砚台下，封皮满是墨渍。

“这文盲，一点儿也不爱护……”

苏蔓野皱着眉将那本书拿出来，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翻开。

只看了一页，一封信从那本书的夹页掉出来。

她弯腰捡信，正准备塞回去，她看到信上写着的名字——

尹渊。

苏蔓野拿着信只愣了一会儿，没有犹豫地直接打开信封。

这封信早已被开启过，里面的信纸尚存。

她小心地打开信纸，就着烛光细细地看。

这封信不是尹渊写的，也不是托人带给尹渊，是不知名的人给程烬玄的。

字迹潦草，只有寥寥数语。

尹渊府宅何处，桑梓何处，近况如何。

信末还有程烬玄的批复，已阅。

落款，三日前。

她到江南的那一天。

一道寒意从头到脚，苏蔓野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要当着她的面杀掉他？

要去尹渊的故乡报复他？

还是如他所说，将尹渊片片凌迟，送与故人，分而食之。

他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她颤抖着将信放回，纸张还握在手里，屋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我回来……”程烬玄的脸被烛光雕刻得线条分明，他转过头，看见了她手中拿着的信。

“程烬玄。”苏蔓野把信抽出来，拿在手中，“这封信，你要解释吗？”

程烬玄仅剩的那只眼睛里慢慢爬上些不明所以的情绪，“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苏蔓野不被他的话语打动，“回答我。”

回给她的是沉默。

“你不是说你会放过先生，放过我吗？这是什么？”

她将信纸扔在地上，一脸质询。

程烬玄不再解释，颇有种默认她猜想的气势。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苏蔓野的脑核，“你把我先生怎么了？”

程烬玄偏过脸去不回答。

“我问你把我先生怎么了！你为什么要他家乡的地址？你还是想杀他是不是！我问你是不是！”

苏蔓野的情绪有些激动，走到他面前，满脸恨意，“我问你话！”

程烬玄抿着唇，想要推开她，走到里屋去。

“我不是求过你了吗，我不是告诉你只要能放过他，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吗，为什么，我问你这又是为什么！”

“你又要杀掉他是不是，我问你是不是！”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里夹杂着委屈，对面的人却一言不发。

“啪！”

一声脆响。

程烬玄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眼睛并没有落在苏蔓野的脸上。

反倒是顺着被打的力度看着地面，霎时间脸上五掌印清晰。

眼框都被打红。

那只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聚焦很久也看不见，只能听见他很轻很轻的话。

他说，“我没有。”

苏蔓野以为这一掌下去他肯定会生气、发怒，像从前那样，几欲掐死她。

可他却只是很轻很淡地说，我没有。

不解释也不多说。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他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就像是眉间的那颗小痣。

“那你为什么要知道他在哪里？”

“因为想杀他的人很多。”

“什么？”

“一颗没有依托的璞玉最坏的下场，就是变成权利的牺牲品。”

程烬玄越过她，走到书案前捡起扔在地上的信。

“很不巧，你的先生，就是这颗璞玉。”

苏蔓野看着程烬玄把信捋平，放进书籍里。

“我要保证他还活着。”他把书案整理干净，“因为他死了，不论是谁杀的，在你眼里，都会是我。”

“哪怕我和你说一万句我不想杀他，你也不会信。”

程烬玄倏尔看向黑暗中的她，“因为你恨我，你恨不得我立刻死去。”

“你有理由和我彻底决裂，你一定会用。”

“哪怕我们曾是骨血交融的亲密。”

不知为何，她对于他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怀疑。

可能是他的语气太过笃定，也可能是那一巴掌下的平静。

她很想反驳他的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程烬玄拿着那本书，摩梭片刻，“苏蔓野，你现在知道他在哪里了……”

“你想离开我，去找他吗？”

像是一柄箭刺入心脏，她的胸腔里猛地一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