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档案馆
作者:阿鎀囉 | 分类:游戏 | 字数:16.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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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鬼(四)
何川青摇摇头,回答:“我已经老了。”
偶尔,他也会露出十分冷酷的一面。尤其是在射杀兔子、鹿或是山猫的时候,出手精准,绝不留情。被他盯上的猎物,少有可以活命。在那瞬间,谢小蛮觉得何川青更像个杀手。她会不由自主的想起狰狞的另一半——青鬼。
如果没有遇到师父,他会不会和苏纹私奔呢?谢小蛮常常忍不住要想这个问题。即使是现在,他也可以带着年少时钟情的姑娘远走他乡。
何川青一哂,想也不想就回答,“不可能。”
“为什么?”
“人生是场豪赌,赢了固然要讲风度。输了至少也该做到愿赌服输。”说完,他躺在草地上,酒壶已经空了。
他是不是多少有点寂寞呢?
“明天你不要入山。”有一天,何川青忽然对小蛮说道。
“为什么?”她心中一沉。
“瞧那里。”
小姑娘顺他所指看向树梢。一只黄雀被枯枝透胸而过,钉在一丈来高的地方。血渍方将干透,淋淋漓漓洒在地下,形容凄惨。
“我师父干的,他就在左近。”黄雀只是个警告。老道离他们必定不会太远。
“你打算怎么办?”
“我得离开一阵,避避风头。只是,有点事情放心不下。假如他找不着我,没准会跟你为难。”
小姑娘还未转过念,“我和他无怨无仇的。他干嘛要为难我?”
少年指了指她的心口,道:“你忘了,他的宝贝在你这里。要是撞见你,也许会剖开你的肚子,把宝珠‘丹霞’取出来。也没准会摄走魂灵,为他炼剑所用。总之,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事。”
谢小蛮知道何川青喜欢说笑。把俏脸一扬,笑道:“我这长相瞧着像吓大的么?”
何川青拿手指勾住小姑娘下巴,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一番,“太像了。”
“去你的!没空和你玩笑,天色也暗了,这可真得走了。”小姑娘别过脸,紧走两步逃开。忽又回身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可得给个准信。”
“说不好,少则一月两月,多则三年五载。”
小蛮微微点头,眼眶有些发红,仿佛将要掉泪的情形。何川青心中难过,慢慢踱到小姑娘身边,把自己的青色罩衫脱下,给她披在身上。
少年低声说道:“路上小心。”
她头也不回进了竹林。小姑娘怕自己一回头就得心软。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可是,也许何川青再也不会回来了。想到此处真叫人难受。他回来能做什么呢?况且,既然他的师父已经找到这里,那还是不要回来的好。
谢小蛮发了会儿怔。时值天色渐晚,山岭之中始有野兽出没。从前听闻林中既有猛虎,也有孤狼,只是平时小蛮走得早,不曾碰上。就算偶尔走得晚了半个时辰,也有少年护送,并不妨事。今天不知为何,走了许久都未曾走出枫林。等她惊醒时,前后皆不见道路。转来转去,没片刻便迷失了方向。
小姑娘抹抹额,有些纳闷。照理说,林子虽大,却是常走的,平时哪怕闭着双目也不至于找不到路。她打个冷战,想起长辈们说过。如果在荒野中碰到这类事情,多一半是鬼打墙。鬼怪戏耍着走丢了的人玩。除非手里有火头,否则必得等到天亮,不然休想找到路。
她独自一人,既有害怕,也有焦急。只得由原路回头往山上走,指望能找着先前的羊肠小道。这一次,很快便走出密林,却没见到道路。倒是前方不远有丛篝火,莫非是巡林的猎户?小蛮正想着,火光旁那个修长的身影似乎也看到她,不慌不忙站起身。那人冲她招招手,仿佛是要她过去。
他的相貌怎么瞧着与何川青这样相仿?但是,展眼再看时,又看不太清了。小姑娘猛一抬头,这里可不正是少年露宿的岩窟么?不知什么时候恍恍惚惚又绕了回来。
“何……”刚喊出第一个字,她便倒吸凉气,后边的话一个字也出不得口。
竹林还是竹林,山洞还是山洞,篝火也还是篝火。只是站在洞前的人穿的不是青衫,而是灰袍。他颔下三绺长髯,脸色蜡黄,头上别一根乌木簪子。果然邋邋遢遢,不修边幅,道袍上尽是尘垢,与少年形容得一般无二。双目犹如冷电,扫了小姑娘一眼。
老道阴沉沉一扬嘴角,道:“好,你终于来了。”
她才想答言,哪知一晃眼,那人欺近身边,将她袖子一扯,撕了片衣角。
他冷笑道:“没关系,你不必认得我,只要我认得你就成。”
谢小蛮转身想跑。老道右手遥指,只听“啵”的一声,烟散雾开,一朵芙蓉轻飘飘坠落在地。他将花袖入袖子里,回手一掷,匕首便将半截衣袖牢牢钉在树上。
老道自印花蓝布包裹里取出磨刀石,洒几点清水。一翻腕,挈出柄一尺三寸多长的尖刀,聚精会神磨起来。小蛮双手被绳索缚住,不能动弹。一下接一下的磨刀声钻入耳内,叫人好不心惊。
山神庙中,门墙俱都倒塌,隔扇全无,神像不整。供桌上只有个破烂的泥香炉。佛龛两旁摆了两具棺材,尸骸散落于地。不一会儿,怪风骤起,灌进殿内,裹着雨滴劈里啪啦打在房瓦之上。那道人升了堆小火,将小姑娘轻轻放在火边。他自己的护身剑匣,斜靠供桌。但见那丹漆的匣子,“咯咯”不停抖震,仿佛里头关有什么活物,在上下蹿蹦一般。长剑不住低吟,夜色下听来如鬼似魅,甚为妖异。
看她脸色苍白,老道一哂,回手在剑匣上摸了几摸,道:“好宝贝,有客人在此,不可造次。”
说来也怪,那玩意声音立刻小了许多。仿佛能听得懂人言。他淡淡说道:“别瞧它戾气未尽,却是古往今来刺客豪侠人人称羡的上等利器。昔年越王勾践使人自昆吾取土,以成此宝。排行第六,名唤‘灭魂’,切金断玉,诛魑去魅,不费吹灰之力。我那反出师门的徒弟,就是因为惧怕它,才远遁他方,不敢与我照面。”
小蛮冷冷“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心中暗道,可万万别叫他来。非但救不了我,反而要把自己也折在这里。道人面露杀机,来意不善,不好对付。
他好像读出了小姑娘的心事,两指将刀锋一弹,说道:“丫头,你想也白想。我的徒弟什么性情,我比你还要清楚。要不是这些年来准知他的肺腑,以他那般机灵,怎肯心甘情愿替我背案?这么好的徒儿,我不舍得叫他走。”
“我看你未必当他是徒弟。你们也没有半点师徒情分。你舍不得他,不过是因为他用来顺手,就如同那柄杀人无算的宝剑一样罢了。”
老道微微一笑,“不错,你说得很对。世间所有神兵利器在淬炼以前,均归沙土。白璧未曾开凿以前,不过是块普通的石头。这道理放在人身上也是一样。除非跳开红尘事,否则干我们这行的,哪得善终?你或许以为自己是在救他,其实却是多此一举。宝剑不饮人血,三年五载,自挫其锐。我们夜行之人既然上了这班船,就没有回头的道理。”
“他和你不一样!”
“现在不一样,等到将来,总有一天,自然也就一样了。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小姑娘不禁怒道,“怪道何川青那样厌憎你,这种不要脸的师父,世所罕有。”
道人不理会她,眼珠一转,看向门外,忽然朗声道,“好徒弟,经年不见,别来无恙?”
屋外风声鹤唳,黑云遮月。那扇朽坏的木板门不住开合。等得半盏茶的功夫,也无人应答。谢小蛮心口砰砰直跳,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着急。老道见他并不露面,掸了掸身上尘土,慢吞吞的又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这样躲着,可未免殊无趣味了罢?”
小蛮欲言又止。她本想叫阿青快些逃跑。可是以他的性情,不叫还好,若是嚷了,只怕他会不顾死活的闯进来。岂不是正中他师父下怀?这么一转念,临到嘴边的话反而硬生生吞回肚子。
老道冷笑数声,回手将小姑娘一拎,拎到破庙大门前。他手执尖刀,对准谢小蛮的粉颈咽喉,道:“你要不出来也可以。那我可就要动手取她腹内‘丹霞’了。我要生生将她腑脏剖开,只怕多少有点疼痛。小丫头,你便忍上片刻,想必时候也不会太久。”
话音未落,只见两点寒星自暗中打来。道人身手也真利索,“嗤嗤”两声,挥刃磕飞。方才一交手功夫,便把小蛮独自撇在地下。
小石子接二连三不停打向道人。两人一者在明,一者在暗,对面灌木簌簌做响。老道有些不耐烦,长啸一声,合身前扑,两只袖子连挥直挥。数道白光疾闪即没,全都钉在了围墙上。飘忽的黑影儿身法也甚快,转身跳上房顶。他轻抖衣衫,嘴里念念有词。道人提气纵身,也上了房。两人即刻斗在一处。
谢小蛮自己挪到台阶边,就手去磨背后的绳索。幸好绳子也不太粗,磨了会儿便有些松动。她正欣喜,猛听得佛堂里棺材板响。两具骷髅自里头哆哆嗦嗦爬将出来,一个持刀,一个持棍,打窗户窜到院子当中。
白骨帮着何川青共战老道一人。四人手上刀光类若打闪相似。少年不容他喘息,招招进手,逼得老道连连后退,难为他手中短匕遮前挡后。又走两三回合,道人兵刃实在不趁手,眼看封架不住,败相已露。他卖个破绽,跳出圈外,这瞬息之间,缓过手来。两指挥得几挥,妖火“轰”的一声,带着那具骷髅自大门弹起,足有三五丈高。犹如下了阵火雨相仿。小蛮一侧身,躲到桌子下边。
庙堂横梁、门楣等几处地方猛地烧起。雨却径自浇不熄它,光亮非蓝非绿。原来是他自炼的真火,专能对付山中精灵。别说这等毛毛细雨,就是狂风暴雨也奈何不得。
眼见小蛮身临险地,何川青就无心同他师父厮杀。他飘身上树,调手扯下腰间束带,朝庙宇一抖。瓦片纷纷坠落,破了个大窟窿。那根腰带仿佛一条长索,钩住小姑娘急提,将她带了出来。
只闻得剑做龙吟,不绝于耳。道人打个呼哨,“灭魂”宝剑破空而出,自行飞到手中。何川青心中一凛,不敢缨其锋芒。如霜如雪的剑光径奔面门而来。远远看去,黑夜之中,少年如同一只大鸟在前,剑光紧追不舍,风驰电掣。几番起落,何川青的竹杖叫它削为两段,顿时险象环生。
少年绕着空地撒腿疾奔,半步不敢停留。随走着,口中喷云吐雾。就见那如同墨汁般的黑烟翻翻滚滚,将老道围在当间。没多大功夫,黑云就吞没了道人身影。此时地下沙石黄土也挟风而起,好似打着旋儿的狂风。呼啸连连,如泣如诉,甚是凄厉。
剑光辨不明方向,横冲直撞,犹如疯魔一般。何川青这才留足,双手结几个古怪手势。黑雾里头,红芒乍起,轰隆隆的雷电震耳欲聋。谢小蛮捂住耳朵,头晕目眩。
过了许久,雷音偃旗息鼓,四周没了动静。只听“呛”一声轻颤,“灭魂”坠下地来,插在黄土之中,余震兀自未消。何川青神色依旧凝重,也不知是否困住对手。他一抹脸,化做青鬼模样,张开血盆大口,将那黑云一口一口吸入腹内。待到吸净后,不见老道。小蛮这才头一回看见浮在头顶上的“吐云”珠。原来是颗鸽蛋大小乌涂涂的珠子,内有暗光。方圆十丈之内,所有事物皆都发黑。
“好徒弟,几年不见,本事见长。不枉我一番点拨。”那道人的声音自半空传来。何川青一惊,果然,他不知何时早已脱困。
少年只觉肋下冰凉,身躯朝后便倒。双肩、双臂、手掌、膝盖、脚背乃至琵琶骨一阵剧痛,叫人活活钉在树上。其他倒也无所谓,唯独琵琶骨被法器所穿,便不能施法变化。他长叹一声,吐了几口血,慢慢现出少年本相。只见浑身上下皆是鲜血,形容既狼狈又落魄。他不能动转,只好远远瞥了小蛮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