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走？”

早上六点，冰冷的墓碑旁，女孩子不舍地勾着男人的脖子。

墓碑上，刻着【时王叶芳菲之墓】的草书。

笔走龙蛇，飞扬跋扈。

“不然呢？用跑的？”男人笑。

“我的‘重生’能力只能使用一次，你可要想清楚！”

“想清楚了。”

“没有回程票哦！！”

“嗯，我知道。”

“你这一去，就等于彻底放弃了踏入‘上层世界’的机会。”女孩子声音里多了一丝焦躁。

陈谅习惯地伸出手摸她的脑袋。

女孩子却把头扭向一边，翻了个猫咪一样高冷冷的白眼。

并不想被他撸。

陈谅无奈地叹了口气，说。

“菲儿，你要明白。”

“在‘上层’眼里，我们一天是猪猡，一辈子都是猪猡。”

“无论怎么拼命融入上层世界，他们也不会把我们当人看。”

“现在，不过是我们太强，破坏了他们的游戏体验。”

“才会给我们所谓的机会——去做高级一点的猪。”

“菲儿，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女孩子抚摸着石碑，沉默。

十二年前。

一群来自上层世界自称“玩家”的人，降临了这个世界。

上层世界，可以随意编辑、修改下层世界——就像剪辑电影一样方便。

千万年历史的古城，极尽繁华的都市，无数山川河流，一个个变成他们的“游戏地图”。

一个城市的毁灭，成千上万的死亡，仅仅是游戏的开场动画，人间地狱的惨状也不过是某一个任务的契机。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100%真实游戏的真相。

无数土着在绝望与悲鸣中，被夺去亲人、挚爱。

或者，没有任何理由地，被“上层玩家”当街屠杀。

又或者，被植入根本不属于自己的经历与故事，一遍又一遍地和路过的“玩家”对话，讲述与自己完全无关的剧情。

记忆混乱，精神崩溃。

在这种残酷的生存与逃亡中，一部分土着觉醒了。

他们获得了某种能力。

陈谅的能力叫做【绝对感知】——从耳、眼、鼻、口，到身、意念，再到阿赖耶……

一次次突破感知的极限，完成了从人到神的蜕变。

他被大家称为“万知之神子”，是天灾级的存在。

觉醒者闯九天，破六道。

烛、焰、燎、焚、灭、烬。

突破六道，即为“灾”！

他们这些觉醒者，扛着全人类的命运与尊严，跟来自“上层”的入侵者战斗。

不知不觉，战了十二年，也抗争了十二年……

到现在，却……

“陈谅，一万个觉醒者才能拿到一个去上层的名额，你就这样轻飘飘地放弃了？”

他身后传来嘎吱嘎吱的脚步声。

“肥水不流外人田，去往上层的机会，你不要，给我们呗。”

“对，我们也参加了终章之战，我们也应该去上层！”

突然，一个梳着中分的小胡子用力推开其他人，挤到陈谅面前。

“谅哥，谅神……我是张范言，你还记得我吧？”

“虽然我以前做过一些猪油蒙心的事情，但我后来也帮过你几次。”

“看在我俩远远不止十二年的交情上，能不能把这个名额让给我？”

他竟然说得这样直白。

其他人也不能端着了，不然机会不是被张范言抢走了？

“求求你，还是让给我吧。”

“我有功，终章之战的那首镇魂曲是我弹的……”

“谅神，你看我一眼，就看一眼，我的奶奶白不白？”

“不！我更棒，我的能力是柔体，我什么姿势都能来……我是江吉莉，记得我吗？记得我吗？”

争抢、邀功、乞求。

一群代表全人类最高战力的人，却为了一个进入上层世界的名额，在这里丑态百出。

简直荒唐！

陈谅扫了一眼，有几个人手上没有戴手环。

手环里面有人物数据、装备信息、任务提示等游戏功能，没有手环，就说明还没有得到上层世界的认可。

当然，也没有“玩家”的身份。

“记得。”陈谅冷眼看他们，顿了顿，凝神看向眼前的张范言说，“……我记得你妈。”

“？？？”集体收声。

堂堂“万知之神子”怎么好开口骂人的？

“张范言，你妈在建设一路的路口，被三个兽欲横发的上层玩家，扒了裙子，挂在红绿灯上……”

陈谅面无表情地说着。

“他们拔掉她的舌头，又把舌头……发明了个玩法，叫什么来着？”

“哦，哑仙女。”

“她哭都哭不出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管怎么被侮辱、折磨，她的喉咙里也只能发出上层畜生们想听的那种低吟。”

“据说，那天在上层，有十万人看她直播被……”

张范言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你，你闭嘴，你在胡说什么！我妈没有……没有！！”

陈谅却不理他，转身跟旁边的女人说话。

“苏静。”

“你母亲是你们家最有天赋的钢琴家。”

“如果她没死会怎么样？”

“人类的音乐事业，必将在她的手中，被推上一个新的高度……”

“可是，就因为一个上层玩家突然想尝尝人肉的滋味。”

“她好好地走在路上，被抓走了……”

“你猜，她被关在哪个暗无天日的车间里，剖骨、剁碎，做成罐头？”

“她还是从两岁起就刻苦训练，立志要用音乐让世界变得更好的钢琴家吗？”

“没差别。她和隔壁地主家的傻儿子、监狱里杀人犯一样，都只是一坨肉而已……”

苏静哭着跪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脸：“别……别说了。”

啪。

陈谅伸手一挥。

猎猎的风暴声像一个沉重的巴掌扇在虚空之中。

大雪从他的手边开始，如时光的洪流般，一层一层渐次散开。

墓园里，一个接一个，一排接一排的墓碑露出真容……

【零之箭矢卢雨丛之墓】。

【红刃韩策之墓】。

【人师秦书远之墓】。

【诡声者肖弥天之墓】。

【大仙长谢恭良之墓】。

“……”人群安静如鸡。

十二年的时间里，无数可以自保的觉醒者，却选择站了出来。

为了这个世界的命运，为了子孙后代的未来，牺牲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你以为觉醒者是什么？”陈谅看向张范言。

“特别的人，被选中的人，在灾难中有能力活下来的人……”

“不。你不是人。”陈谅直勾勾地盯着他。

张范言喉咙动了动。

该死！

入侵者带来的仇恨与屈辱，像狗一样苟延残喘朝不保夕的日子，他好不容易才忘掉，这一下，又被翻出来了。

更该死的是，陈谅只是说出了一个事实。

觉醒者，归根到底也是土着。

而土着，在上层玩家眼里都不是人！

他倒是想反驳，却像被满眼的墓碑和长眠的英灵封住了喉咙。

再回神，陈谅已经离开了。

……

“看见没？看见没？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陈谅一走，没人镇场。

压抑的气氛一下子松快了不少。

“他自己要放弃机会，又不是我们逼他的。凶什么凶？？”

“终章之战打输了，他身为指挥位，到最后也没打出‘两界翻转’来，还有脸在这哔哔……”

“噗，他还沉浸在十二年前一呼百应的美梦里呢。”

英烈们的墓碑前，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

“而且，现在上层玩家随意杀人是会被封号的！”

“土着只是失去一条命，玩家失去的却是辛辛苦苦练起来的号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去为那些土着而战？哪个世界不是弱肉强食？凭什么道德绑架我们这些觉醒者？”

“行了，别管那个奔三的老顽固了，我们直接去跟‘上层’申请名额变更……”

雪下得越来越大。

陈谅走出了墓园，好笑地敲响打火机，一边走，一边给自己点了支烟。

那群人怕不是忘了，“万知之神子”早年觉醒的第一感知就是耳朵？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们还没觉醒的时候，话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

“跪在地上求我救你们的时候，怎么不说是在道德绑架我？”

这时，叶芳菲从墓园里面追出来。

“陈谅，不然，你再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陈谅安静地看了她一眼。

女孩子却低下头不回答。

这个小丫头，不管经历多艰难的战斗，都是坚定地站在他身边的人。

但重生这件事，连她都不赞同。

也是，放弃摆在眼前的优渥生活，却宁愿将十二年的荣耀一口气清零，去赌一个不一样的未来，这不是胡闹吗？

重来一次，终章之战就能打赢了？

两界翻转就一定能实现了？

“菲儿，我改变主意了。”陈谅叹了口气，放慢了脚步。

“真的？”菲儿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只要他肯松口，不去上层就不去呗。

不管这个世界有多危险，她也愿意留下来陪他！

然而，陈谅只是朝她勾了勾手，笑着在她耳边留下了一声低语。

“……”菲儿听完，小脸倏地一红，浑身不自然地颤抖。

可还没等她骂出声，陈谅已经先溜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