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这些了，你手上怎么流血了？”丁城担心包间外有人听到，岔开了话题，指着我的手臂道。

我低头一看，果然，不知道是在哪里给划伤了，一条长长的伤口赫然出现在手臂上，有丝丝血印。所幸伤口不深，应该不会在别处留下什么印迹。我简单处理了一下，便放下心来。

晚上的这顿饭我们吃得很没胃口，但是这天晚上，我睡得十分香甜。

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休息好的我并没有因为第一次犯罪而辗转难眠，相反，长久的压抑与恐惧仿佛随着纪升松坠地的声音也消失殆尽，今晚的我睡得格外香甜。以至于第二天早上陈智和丁城几乎是站在我的床边对着我一阵猛摇叫我起床，我都没有察觉。

我神清气爽地带着笑意起床，窗外的鸟鸣也是那么的让人舒心惬意。世界仿佛在一夜之间回归了原本应有的模样，没有可能被杀的压迫恐惧，没有面对危险的惶恐不安，甚至没有担心即将会被查案的警察怀疑审讯的忧虑。我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如何联系上我爸这件事。

陈智却出乎意料地不如我踏实淡定，不断地在我床边和阳台方向来来回回地走，显得极为焦躁。同寝室的周宇是个学霸，一大早就去上课了。按他的性子，不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是不会回来的。因此他一离开，我们三个的谈话就再无禁忌。

“你怎么啦？”我奇怪地问陈智。

“你们不觉得少了点什么吗？”

我和丁城都没有明白陈智的意思，只是茫然地看着他。陈智急急地低声道：“警笛啊！死了人怎么会没有警笛声呢？”

对啊！我猛然惊醒，现在已经是早上七点过了，许多诸如周宇一样的早起型学生应该已经陆陆续续赶往教学楼上课。可是到目前为止，我们仍未听见有警笛，尖叫之类的声音，校园里一如既往地平静。不该啊！

我强自按耐住恐慌，喃喃道：“我确定我是把他推下去了的。”

“你确定他死了吗？”丁城原本性格就不算沉稳，此时意识到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料，也有些慌乱了。

“八楼啊！又没有什么可以减震的东西。”我压低声音道，“我听到他摔在地上都很沉闷的一声啊！不可能不死的！”

陈智皱着眉头，一向沉稳的声音第一次如此地焦虑：“就算不死也得重伤吧！可是还是不对啊，就算是没死至少也得叫救护车吧？那也得有鸣笛声啊！”

我们三个像没头苍蝇般叽叽喳喳讨论着，丁城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显示是魏洁打来的。丁城赶紧接起了电话，尚未开口，就听到那头的魏洁非常恐惧而又焦急地声音：“你们快来教室！”

已经差不多到了上课时间，按照计划，陈智不能跟我们走得太近，否则我们俩互相掉包的事情就很容易被人看穿。虽然现在事情发展的确是有些出乎意料，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们更加不能慌乱，必须要按照事先的计划行事。于是我和丁城收拾好书包，匆忙赶往教室。陈智也在我们走后不一会儿先去了他上课的教室，约定中午大家都回一趟宿舍商议商议。

我和丁城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暗自琢磨着究竟是怎么回事，待会儿见到同学和老师又该怎么回答，紧张的心情完全写在了脸上。然而我们还没有进入教室，魏洁和朱心晴已经在外面的楼道上等着我们了。一看到我和丁城赶来，朱心晴上来一把抓住我的手，低声道：“纪升松来上课了！”

“什么？！”我和丁城惊讶地连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之前陈智说没有听到鸣笛声，我们心里都有些隐隐的疑惑和不安。尽管如此，我能联想到的情况无非就是尸体失踪，或者夜里他重伤已经被别人送去了医院之类，却没有想过纪升松还能来上课。只听得魏洁焦急地接着道：“何止来上课啊，根本一点都没事，连点擦伤都没有！”

“怎么可能！”我惊呼，“我明明把他推下去了！”

我实在太过错愕，声音很大，丁城慌忙按住了我的嘴，叫我小声点。我们四人进入教室，我装作不经意地往纪升松的座位上一瞥。只见他依旧穿着那件藏蓝色的连帽T恤，脸上带着一如以往的笑意，跟周围的同学聊天。

我瞥向纪升松的时候，他也似有意无意地瞥向了我，眼神里不是他面对同学们的时候的温暖和善，满是嘲讽与冷漠。他似乎比之前胆子更大了一些，竟然还给我做了一个“耶”的手势，好像在炫耀着自己没死似的，丝毫不惧被别人看见他这般得意的姿态。

怎么会没死呢？明明听到他摔下楼去的声音了啊！就算没死，肯定也得受伤啊！我的心头发凉，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这种寒意让我感到打心底里恐惧。

此时还没有正式上课，教室里一片嘈杂。然而如果此时有人注意到我们四个人，那必然是我们的神色更像死人。朱心晴坐在我的旁边，她的脸色惨白如纸。我们紧握着彼此的手，甚至无法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你真的确定你把他推下去了。”朱心晴再次低声询问。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丁城也终于没有再犹犹豫豫地担心是不是我对纪升松有什么偏见或是幻觉了，因为这已经不需要我再去找什么证据来证明给他看了。一个本来应该死了，最起码应该是重伤的人，却能完好无损地坐在教室里继续上课，这本身就是个大问题了。

“陈智不是说杀二重身跟杀人一样，应该是能杀死的吗？”魏洁忙凑过来小声询问。

丁城皱着眉头道：“陈智也只是从他爷爷那儿听到过一些传说，谁知道准确度有多高？而且他爷爷也只是听那什么高僧说了要在二重身杀死自己前先下手为强，又没说该怎么杀！本来就不该完全相信他的办法的。”

“陈智说二重身不是鬼，可以替代本身存活。所以是能杀死的，理论上来讲也应该跟杀人差不多。但是如果完全是跟正常的人一样，又怎么会是二重身呢？所以有可能杀二重身的办法和杀人有区别。”我意识到自己之前或许已经注意到了纪升松的高危险性，却太低估了纪升松的能力，现在也只能绞尽脑汁分析是哪里出了问题。

“有道理，或许是只有特定的办法才能杀死二重身，也有可能是得多杀几次。”朱心晴也完全摈弃了之前残存的一些优柔寡断，积极地参与思考。她原本是个善良的姑娘，可是现在遇到这样的事，再坚持善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了。一个无法杀死的纪升松并不仅仅是对我产生了威胁，对我的朋友们也同样具有威胁性。

上课铃声粗暴地打断了我们的讨论，今天第一节课是经济学课，原本授课的老师不在，居然让张老头代课。但是现在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去管是谁上课，脑子里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不时地看向纪升松的方向。

他像一个所有老师喜欢的好学生一样，认真地听课，快速地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记下笔记。按我想来，我是因为他试图杀我，所以会想到先对他下杀手，那么他应该是会报复的。可是刚才看他那模样，除了炫耀自己没死，似乎又没有别的什么动作。

说起来，纪升松其实只有第一次见面或许是真的想杀了我的，我能从他当时的眼神里看出来。只是为什么最终又没有动手，我并不清楚，但显然并不是出于什么好心。之后他就不停地挑起班级同学对我和朋友们的孤立，老师对我的厌恶。真要算起来，说不定现在我对他的杀心比他对我的杀心更重。

他究竟是想干什么？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一直说我没有胜算赢他，究竟是什么使他如此有自信？

“纪升树！”张老头的声音从讲台方向传来，“你来回答这个问题！”他说着，指了指黑板上花花绿绿的图形。

我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那是几张供需平衡曲线图，旁边还有几个表明供求数据的数字。图我知道，但是张老头刚才问了什么问题我不知道。

“老师，你能再说一遍问题吗？”我只好硬着头皮问道。

张老头向来都是火爆脾气：“我刚才提问题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听？上课不认真，东张西望！你看看纪升松同学，你还好意思是哥哥呢！到教室后面站着去！面壁！”

又是面壁！上次被张老头罚面壁就没出了怪事！我窝着一肚子的火气，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转头过来看着我面带嘲笑的纪升松，缓缓走到教室后面。张老头并没有搭理我的意思，继续讲他的课。

裤兜里的手机忽然一阵震动，我摸出来一看，竟然是纪升松的短信。我悄悄扭头过来看看前面，张老头还在讲课，纪升松还是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我打开信息，上面写着：“中午天台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