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玉走进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她沾染上了她不该沾染的东西。瘦骨嶙峋的她不是天生的消瘦，而是因为某种东西蚕食而无法以正常人的形态生活在社会里，及至她坐在椅子上之后，从她东躲西藏的眼神里我更加可以确定，她的精神状态似乎已经达到了临界点，只需要一点重压，她就无法继续维持这种崩溃的状态。

小玉叹了一口气，看着我的眼神似乎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希望，“我可能要不久于人世了。”

我拿出笔记本，开始对小玉的谈话治疗。“为什么这么说，你才22岁啊，这个时候正是你最美好的年纪。”

小玉从包里拿出一支烟，颤抖之下的小玉仍然还保有必要的礼貌，她看着我的眼神是询问，我点点头。这样的咨询者并不少见，她们的要求通常我都会满足，虽然我并不喜欢烟味。烟雾从小玉的口中吞吐而出，她的故事就此开始……

（以下是小玉的叙述）

上周我刚从美国回来，完成我2年的美国深造。这个机会，是我从系里争取来的。又或者……是我抢夺来的。2年前的我读大四，那时候毕业季找工作太难了，巧的是系里有一个去美国波士顿大学深造的机会，但是因为只有几个名额，大家都很想去。我知道我没有机会，工作找的又不是很顺利，可巧当时旅行社招聘一个泰语翻译的兼职，虽然只有7天，但是却能拿到5000的薪水。我想反正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好工作，还不如赚点外快，就接受了那个兼职。但是没想到，那却成了我人生的转折。

我的兼职是给当时的一个旅行团做中英泰三种语言的翻译，行程的一个地点就是芭提雅。对游人来说，芭提雅是一个海滨城市，对我来说芭提雅却是一个神秘的城市。虽然很多人都说芭提雅灵异事件很多，但受过多年唯物主义教育的我并没有在意，那么多的恐怖故事无非就是编造出来吸引游客的。行程的最后一天，没有任何的不同，最后一站是芭提雅的游客商店，当天其他的游客自由行选择礼品，而我也在周围闲逛。在街道的角落里我看到一个不起眼的店铺，门外的泰语写着古曼童娃娃，关于古曼童的传说我多少听说过，反正也闲来无事我就踱步走了进去。那个商店只有一个老人，他把不同的古曼童娃娃擦拭干净然后放回柜子里，看到我进来的一刻，他微笑着对我说：“选一个古曼童娃娃吧，他能实现你的心愿。”

我苦笑着摇摇头说：“要是真的能就好了。”

老人微微一愣，他发现我能听得懂泰语，就问道：“你想要实现什么愿望？”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说：“事业顺利，爱情美满，赚很多钱，算是愿望吗？”

老人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然后问道：“你真的想要实现愿望吗？”

“谁又不想呢？”我四处看着那些没有生气的古曼童娃娃，根本没有在意老人的话。忽然老人说道：“你和我进来吧。”

跟着老人我来到了里屋，这里面似乎是一个古曼童娃娃的仓库，只是里面的古曼童娃娃比外面的要活灵活现地多，不像外面的古曼童娃娃目光呆滞。老人问我：“你看到哪个喜欢的了吗？”

我看了看老人，然后眼睛在四周看了一圈，柜子最下面有一个倒着的古曼童娃娃，他躺在柜子上看着我的方向有点哀伤。我忽然感觉那个古曼童娃娃就是我，因为他和我一样，好像都承受着生存带来的压力和痛苦。我了无生气地指了指那个古曼童娃娃，“那个还行吧。”

老人谨慎地拿起了那个古曼童娃娃，然后捧到我的面前，“他可以帮你实现愿望，只是……”

“只是很贵？”我问道。

老人比了比，是20泰铢的价格，我觉得便宜得很，人民币只有4块钱。我掏出20泰铢递给老人，虽然我不相信他说的话，但是这个娃娃的确可爱，买回去送给别人也好。然而老人接过钱之后却说道：“你确定要他帮你实现愿望吗？”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这个老人神乎其神有点想笑，他也不等我说什么，把我拉到另一个房间，然后让我盘腿坐在地上，他告诉我他要开一场法式，这个古曼童娃娃才能正式被我领养。

我才知道古曼童娃娃竟然需要领养，百无聊赖的我只能听老人的吩咐坐在了地上，老人开始法式之前又问了我一遍：“你确定，要他帮你实现愿望？你知道，愿望都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我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那是你和古曼童之间的事情，只有愿望开启，才知道代价。”老人慢慢地说道。

我叹了一口气：“那有什么呢，还有什么比现在的我更加糟糕呢？您开始吧，我还赶着去带团呢。”

法式并没有浪费我太久的时间，只是完成之后，老人叮嘱我说：“你以为你选了古曼童，但其实是古曼童选择了你。你不能轻易地丢掉他，要善待他，你的愿望他一定会帮你实现，但是你也要信守诺言，知道吗？”

我忽然想到网上那些说明星去泰国养小鬼的事儿，心里不由得一阵，然而又觉得自己很傻，倘若古曼童真的能让我拿到去美国深造的机会，并且让我的工作事业一帆风顺，即便是用生命和他交换又有何妨呢？一想到我妈拿我和表妹相比的样子，我就觉得生不如死，谁不想做一个优秀的人呢？但是优秀的人又有几个呢？

当小玉叙述到这里的时候，我看得出她的精神状态还相对稳定，我的笔飞快地在纸上记录着她说的话，旁边的录音设备也把小玉的话录了下来，然而小玉此时停了下来，她看着我窗子上的晴天娃娃忽然陷入沉思。我笑着说道：“那是朋友送的，据说可以驱赶雨天，在南亚，下雨被认为是不吉利的。”

小玉低着头叹了一口气，我则引导小玉继续往下说：“然后呢？你带着那个古曼童娃娃回国了吗？”

（小玉继续开始对我诉说她和古曼童的故事）

回国之后，我把古曼童奉随手放在我的柜子里，因为那个古曼童娃娃不仅不可爱，甚至还有点黑黑的。那个泰国老人说这只古曼童喜欢吃芒果，所以我每天都买来芒果放进柜子里。但是我之所以那样做也有点让我惊讶，鬼使神差地买了芒果放进柜子里，宿舍室友对古曼童娃娃的事情一概不知，而我也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总觉得自己的行为十分可笑。但是有一天，我发现我放进去的芒果竟然只剩下了芒果核和芒果皮，我以为是室友做的恶作剧，但是柜子是锁着的，室友也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于是我开始了奇怪的探索，我尝试着给它买不同的东西，果然奇迹发生了，他不喜欢吃核桃和苹果，但是对茶叶蛋却情有独钟。除此之外，他还很喜欢麻辣烫，这是我比较意外的。原来古曼童娃娃真的有灵性，或许那个泰国老人说多对了，于是大概一个月之后我开始跟古曼童祈祷，祈祷出国的那个机会能够留给我。那个时候的我似乎是在垂死挣扎，因为当时出国的名单系里已经定好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可是让我诧异的是，我祈祷之后的第三天，出国名额中的一个女孩忽然在宿舍里跳楼自杀了，按照当时报名参加人员的排名，她死了之后下一个人就是我，我理所当然地计入了出国名额之中。

一切都来的太突然，我欣喜若狂，感觉世界都变了。获得出国深造的名额，让我在亲友面前获得了许多的赞许，同时也让同学对我羡慕不已。我觉得古曼童好像发生了变化，它变白了一点，看起来好像更像个小孩了。在一个夜里，室友全部入睡之后我请求古曼童娃娃帮助我获得爱情，我暗恋的学生会**也在出国的名单之内，但是他的女朋友也在，而且那个女孩十分优秀，和她相比我没有任何胜算。当我跟古曼童求助的时候，我不知道它会用什么方法让我愿望达成，但是我看见古曼童的周身散发出诡异的红光，而且我好像看见他的眼睛会动，我的耳边响起一阵阵的笑声，隔了几天之后学校又出现了一起自杀事件，学生会**的女朋友在宿舍里割腕自尽。没人知道她自杀的原因，她的生活一帆风顺，为什么会自杀呢？我还觉得这一切都是巧合，因为古曼童娃娃让我获得了意外的幸运。在那个女孩的葬礼上，我看到失魂落魄的他，于是我走上前去温柔地安慰他，没过多久我们踏上了去美国的飞机，就在那13个小时的旅程里，他吻了我，我们就顺利地在一起了。

在美国的生活我国的十分顺遂，直到有一天夜里，我起床去洗手间，门后的响动让我十分害怕，走过去之后我忽然看见一个小孩子坐在那，我惊讶地问他是谁，他却龇着牙对我说：“你不认识我了吗？”我觉得他的表情十分诡异，瞬间有种恐惧的情绪，因为他的声音竟然如此耳熟。然而他却笑着说道：“姐姐，我也想和你一样，读书、长大，谈恋爱……”

我看着他的表情从笑容变到僵硬，然后她的身上开始渗出血液，慢慢地她开始凄惨的吼叫，然后被淹没在血泊中直到无法看见她的身影，我听见她的嘶吼声：“我要像你一样……”，瞬间我瘫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我躺在床上，一身冷汗，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又仿佛梦里的一切是很真实的。那之后我就经常看见他，而那个小孩子的声音和古曼童娃娃的声音如出一辙，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个古曼童娃娃总是在我的耳边说：“你过你的快意人生，难道就把我忘记了吗？”

小玉的叙述到这里结束，我看着小玉的脸，已经漫步氤氲。小玉发觉我没有说话，于是叹了一口气，“你也觉得我有病是不是？和别的心理医生一样，你觉得我有幻想症，那个古曼童娃娃和那些事情都是我幻想出来的。”

我摇摇头，握住小玉的手，“人们是会因为某些机缘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这很正常，也很普遍。”

“所以你也不相信那个古曼童娃娃的事情吗？”小玉绝望地看着我。

还不等我说话，小玉急切地抓着我问道：“你能帮我吗？我听说你会周易，会八卦，肯定比泰国的小鬼要厉害，对吗？你帮帮我，好吗？”

此时，一个声音幽幽地说道：“别管闲事了，你也管不了。”我看向小玉的时候，她的瞳孔已经放大，我相信小玉也听见了这个声音。

我只好摇着头叹了口气，我问小玉：“你知道因果循环，有因必有果的道理吗？”

小玉惨笑一下，然后绝望地说道：“你也帮不了我吗？”

我深吸一口气，“说到底古曼童只能帮助你实现你祈求的愿望，了，如果不是你祈求了死亡，那两个女孩子也不会死去。”

“可那是古曼童杀的，我只是希望得到那个名额，得到学长的爱，难道这也有错吗？”

我知道小玉听不进去我的话，她已经陷入了一个泥淖，终身都将沉入其中。我问小玉：“你答应了古曼童什么条件，你还记得吗？”

小玉慌乱地摇着头，“他从来没有问过我，我也不知道他要什么条件。”

我忽然觉得很是嘲讽，世人总是忘了自己的诺言，即便在有所求的时候也能够很轻易地忘记自己的诺言，小玉亦是如是，还记得她在泰国老人的店里所心里所想的那些吗？“倘若古曼童真的能让我拿到去美国深造的机会，并且让我的工作事业一帆风顺，即便是用生命和他交换又有何妨呢？”，我看着小玉缓缓地说道：“古曼童不会轻易帮助人类，但是一旦他帮助了，就必然有所图求。你不该许诺他那么惨痛的代价，让他的欲望越来越大。”

小玉的眼光忽然涣散了，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然后走到门口，忽然她栽倒在地上。我无奈地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一会小玉还是会起来，只是起来之后的小玉可能不再是小玉，又可能还是小玉。大概过了10分钟，我把小玉扶了起来，她忽然恢复了满面的红光。她邪魅地看着我说：“谢谢你噢。”

我尴尬地笑了笑，“走吧，以后的路就得靠你自己走了。”

小玉嘟着嘴点点头说：“你想要的长生草，过一段时间我会快递给你。”

我点点头，说了一句谢谢。小玉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她从包里拿出那个古曼童娃娃，转身放回我的桌子上，“这个，还要请您帮忙呢。”

我目送小玉离开我的工作室，几天之后果然收到了一个快递，一个玻璃瓶子里面放着一株青翠的长生草，小玉兑现了她的诺言。不如说是古曼童娃娃兑现了她的诺言，那个古曼童果然替代了小玉开始了她的“人生”。其实养古曼童的人多数会被反噬而死，那是因为他们的体内还有种不想要被古曼童替代的因子，这种因子会令古曼童发怒而发狂，最后决定于他们同归于尽。对于古曼童娃娃而言，代替宿主获得新的人生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因为一旦与宿主同归于尽，这样的古曼童娃娃就永生永世再也没有机会重生成古曼童然后获取新的人生。因此，我这样的古曼童女巫就是那些帮助古曼童获得新生的人，让那些因为贪婪而收养古曼童的人丧失意志乃至绝望，最后主动放弃自己的身体，然后由古曼童顺利替代生者生存。因为每个古曼童都是一个还没出生就已死亡的灵魂，他们的终极目标就是生存一次，比起那些被贪欲所捆绑的人类，他们活着即是死亡。至于那个古曼童娃娃，它的身体里关着真正小玉的灵魂。此时的她早就放弃了生的挣扎，她宿在古曼童的躯体里，忍受着黑暗和孤寂，夜里是彻骨的寒冷，而白昼则是无尽的火光。而我，将会替她结束这个痛苦，也让真正的古曼童娃娃没有后顾之忧。

这是那些没出声就已死亡灵魂的选择，他们无法顺利进入轮回投胎成人，一个个的灵魂在荒野中流落，于是古曼童的躯体成了他们的希望，因为在阴间有这样一个传说，据说，一个孤魂野鬼如果找到了一个古曼老人，真诚地请求这个老人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那古曼老人如果感动落泪，就回送他一个古曼童娃娃。这灵魂与古曼童娃娃日日相处，最后就会融为一体。此时的古曼老人就会收走这个古曼童娃娃，然后放在玻璃橱窗里，等待它的有缘人前来将他选中，又或者这个古曼老人在选中那些应该被选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