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1日

我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但就在我准备上车之际，一个黑影又钻了进来，把我挤到了靠里的位置。

是那个八字胡。

他利索地关上车门，对着司机喊了一句：“到工业大学北门，谢谢！”

这家伙搞什么？

我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八字胡总算也觉察到了，堆着笑脸说道：

“郁老师，这个功劳是我们集体的呀，所以我也想代表其他成员去见证一下，你就让我随行吧！你放心，车费我出！”

他尽显一幅圆滑油腻的腔调，我也无可奈何，不过转念一想，也确实多亏了他们的帮助，自己不辞而别是有些不妥。

“师傅，到那里要多久呀？”我问道。

“大概半小时吧，现在路况还好，再晚点就晚高峰了。”

半小时，还能做些什么呢？做什么都比和八字胡大眼瞪小眼好吧。

对了！这个家伙会不会知道有关于莫群的事情呢？

“这个，会长？”我突然发现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于是说出了这个有些奇怪的称呼。

“啊，叫我？嗐，叫我零柒就好，我在论坛的名字。”

“好，零柒，刚刚你说你们每季度会举办一次读书大会？”

“啊，是啊，每次我们都会请一些作家来参会，下一次希望郁老师能赏光啊。”

“行啊，有机会的话。那你们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举办的呀。”

“呃……12月12日吧，没多久之前。”

“12月12日啊……似乎那一天有一场更为私密的读书会也在上海办呢？组织者是以前早期负责林教授出书的主编，莫群。你有听说过吗？”

“啊……你要说起这个，我确实没了解过啊，但是听你一说，我倒联想起来那天发生的事。”

“哦？说说看！”我一下来了兴致。

“我们‘推理π’有十几个资深成员，不要说是每季度一次的读书大会了，就是平时例行的读书会也很少缺席。可是上一次读书大会，竟然有五名资深成员都临时请假没有出席，理由也是千奇百怪。当时我也没多想什么，也许真的遇到急事了呢？工作和家庭，无论哪个都比读书会重要嘛。”

“那的确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不，奇怪的是第二天有其他会员说前一日晚上在地铁站同时遇见了那五个人。”

“难道他们请假是集体去玩儿了？”

“是有这种可能吧，如果说私下关系，他们几个倒确实不错。可是据说那天他们手上都捧着一本书……”

“一本书？推理小说吗？”

“不是，是《山海经》。”

“……”

“你怎么了，郁老师，看你脸色不太好。”

“你知不知道《山海经》是林教授最爱的书之一？”

“当然！所以今天听你一说什么其他读书会的事儿，我算是明白了！他们几个一定是去参加了别人组织的读书会了！叛徒！”

“叛徒？没必要这样吧，读书会而已，难道不能多方交流吗？”

“郁老师，你是不了解林神书迷圈的规矩啊，对于作品的解读多种多样，各不相同，在这个圈子里，是有派别的！”

我听闻此言，惊愕不已。读书交友，本是有益身心的活动，交流思想也是人类进步的阶梯，何以到了这些书迷这里，还要分什么派别呢？

“难道只有林教授的书迷有派别吗？”

“没错，这正是林梓棠的伟大之处，一书多读，如同《红楼梦》从而引申出了‘红学’一样，林神让推理界成了百家争鸣的盛世。”

说到动情处，八字胡的眼睛里饱含热泪，似乎进入到了另一个精神世界。

林教授的书真有这样的魔力？我从来没有了解过林教授的读书群体，没想到已经发展成了这样一个地步。我虽然也时常看林教授的作品，却达不到如此境界，是我真的算不上一个合格的读者吗？

“零柒，零柒！”

我试图把八字胡从那个情绪拉回。

“啊，失态了，失态了。”他抹了抹眼泪，脸上泛起一阵红晕，“话说回来，郁老师，你有林神这样的老师，可真是福气啊！”

“没有没有……诶，那五个资深成员的联系方式你有吗？刚刚他们在四平书院里吗？”

“不，不在。现在来得少了，唉，怕是真的叛变了。”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至于联系方式，论坛里找的到他们，我回去把网名都发给你吧。来，郁老师，加个微信。”

八字胡边说边把手机掏出来，“我扫您。”

加完好友，他又鬼鬼祟祟伏到我耳边。

“你是要调查莫群那个读书会？和林神有什么关系吗？”

“也……也许对揭秘林教授之死有所帮助吧，这里面的情形太过复杂，还请你务必不要声张，一切都是为了林教授。”

“行，明白，明白！不过，要是确定了那几个家伙是叛徒，也麻烦郁老师跟我说一声吧！我亲自去质问也确实不像话。”

“啊，好。”

我嘴上应付着，心里很难想象，这种书迷会里的“叛徒”会被怎样处理？开除会籍似乎如龙入大海，算不上惩罚。可是，本来就不是什么法律意义上的组织，他们还能怎么样呢？

下午五点十分，我们到达了上海工业大学北门。看上去，学生已经开始陆陆续续下课，纷纷一路小跑着朝前走去，大约是赶着去食堂吧。

八字胡果然抢着把车费付了，但是看着他积极又兴奋的样子我突然为他感到一丝难过——他没有校友卡，根本进不了校图书馆。

我穿梭在学生的人流中，开始觉察出一些异样，他们并不是在前往食堂的方向，而是——图书馆。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奔向图书馆。

事实证明，该难过的人不仅有八字胡，也有我。走到图书馆旁边时，图书馆已经被警戒线封锁，醒目的警灯闪烁着，至少三部警车停在了图书馆的台阶旁，围成了一段圆弧，挡住了所有进入的通道。零星的一些学生从图书馆里面被带出来，容不得他们停留半步，清场似乎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

不一会儿，在几名警察的护送下，一个类似证物袋的东西被带上了其中一辆警车，其余的警察仍在现场勘察，图书馆内部已经清空了。

出来的学生很快被人群包围，纷纷向他们打听，不远处还有媒体也试图挤过来采访。从周围人群的交谈中，已不难得知，是林教授的手稿在旧书角被发现了，这至少证明我的推理没有错。可于我而言不幸的是，接下来，在警察研究透彻这手稿以前，就再也别想见到里面的内容了。

我有些丧气地退出人群，恰好八字胡姗姗来迟，他见到这场面，先不忘来了一通奉承。

“不愧是郁老师啊！料事如神呐。”

我满心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是等待手稿内容公布还是转向去查别的事情，所以根本没有心情理睬八字胡。

“唉，郁老师我知道晚来一步你肯定失望，但是我跟你一样失望，真的！”

八字胡即使看出我的无奈，仍然喋喋不休。

“林教授走了，我们好久没看过他的新作品了，这次这亲眼见证手稿的机会又泡汤了。”

我依然没搭理他。

“再怎么说，连载的那部小说给完结了呀。唉，这半吊子的小说看得真是让人难受。”

我停下了脚步。

连载小说？

八字胡的话突然让我意识到，连载小说——就是那部《妙手》，我似乎根本没有一点印象。啊，对了，在它连载期间，我忙于自己的创作和照顾林教授，我也并不习惯于看未完结的作品，所以一直以来，我还没有读过吧！

可是我真的会这样忽略林教授的新作品吗？这样的态度可不行啊！

我努力搜索哪怕一点读过的印象，浮现在眼前的却是……梁择栖，搞什么嘛！难道我还想着这个家伙吗？也许……也许他在的话，我现在就不会有无助的感觉了吧……

“喂，郁老师？”八字胡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您下一步准备做什么？有什么需要我们会员帮助的吗？”

我下一步……

《妙手》的手稿！警方给我带走的物品里并没有这东西，所以是不是还在家里呢？正好，很久没有回家了，总该回去看看，顺便整理一下思路。至于旁边这家伙，兴许的确也能帮得上一点忙。

“还真有，零柒。就是我之前说的和你们同一天的那个推理读书会，你一定也想知道会员有没有背叛你吧，那就去调查一下这件事吧！这个读书会和林教授的案件脱不了干系。”

“好……好。那您去哪儿？”

“我吗？回家歇着吧，我想补充一下体力先。”

“嗯，也是，您是最强大脑，的确需要休息。”

“谢谢你的协助，零柒。”

听到我的感谢，八字胡竟腼腆地笑了。

当然，这句话是我发自内心的，所谓纯粹的靠一个人是绝对不行的。最终，我也会由衷地感谢令这起案件的水落石出的每一个人。

看着八字胡离去的身影，我这样想着。

入夜了。

终于回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小房子。熟悉，是因这地方是我长此以来写作之处，但要说是家的感觉，却还差一些，杂乱堆放的衣物和积灰的桌子彰显了这里毫无整理过的痕迹。陌生，则来自于一种别样的孤独感，从那个牢房里走出来，回到了住所，孤独却没有改变，反而随着窗外的车鸣鸟语变本加厉了……

我坐在那把二手家具店淘的旧办公椅上，发了好久的呆。

直到，楼下老阿姨争吵的聒噪将我拉回到现实。

我打算找出《妙手》的手稿，并在网上搜出已经发表的部分，也许从中能发现些什么，至少，也能体会一下林教授在那段时间的心境吧。

根据记忆，我翻找了原本应当放置的衣橱上面的箱子，但是里面空空如也。看样子，唯一的可能就是警方拿走了。难道他们作为案件相关的证物留存了吗？

我扫视了一下零乱的房间，在书桌底下和一些视觉的死角又搜寻了一番，还是没有发现，只得悻悻地坐回到椅子上，随后打开了电脑。

随意点开几个网页，发现没有一个网站网有《妙手》免费的可阅读章节。当然，如果要是仔细搜索，某些论坛一定会有分享的加密链接，可我现在实在无心费那么大的周折。

在某个平台上支付了18元成为VIP以后，我便得到了《妙手》的全部章节。一共17章，按照连载小说的篇幅，总字数才不过4万字，距离完结应该还有相当的距离。

妙手……究竟是讲述什么的呢？光凭名字很难判断大概的内容。

没有序章，我点开了第一章，网页上缓慢地转动着加载的图标。

叮咚，加载完成。

今天，时间充裕，我就静静地读下去吧……

啊，妙手原来是……

突然，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子过了……

为什么……

怎么会呢……

林教授到底对我隐瞒了什么……

一片黑暗后，我已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