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帘大将没了那一身戎装，说话间也不口诵佛号了，神态平和之下夹杂着凶恶，不知是他从来就不如《西游记》中所叙述的那般憨厚老实还是这八百年来的变故所致。

毕竟八百年已经足以改变太多事了。

“敢问尊者，那些追我的人呢？”安阳很谦恭的看向这位昔日的天庭大将，后来的金身罗汉，再到现在的一名隐居者。

“他们啊？”沙僧满不在意的一笑，“不幸失足，落到河里去了。”

“河里？”

安阳连忙往河里看去。

沙僧却摆了摆手：“别看了，这河这么深，掉下去自当是淹死了。”

淹死了么……

安阳嘴角抽了抽，倒也回过神来。

“如此，多谢尊者。”

“勿谢勿谢。”沙僧道，“喝茶吧，喝茶。”

安阳倒也不拘谨，端起粗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只是些寻常的粗茶罢了。他将杯子放下，也将心放下——

有昔日的卷帘大将与金身罗汉在此，他也无须担心魔宫的人再来追杀了。

顿了顿，他又问：“敢问尊者在这里等我是为了广力菩萨吗？”

“是。”沙僧道，“再怎么说那小白龙也是我曾经的师弟。呵呵，他被托塔天王以昔日的灵台方寸山镇压七百余年，他以为我们都不知道，我们却是都知道的。”

“只是这里面事情太多了。”

“我一人救不了他，天蓬元帅一个人也救不了他。我不想找元帅，元帅也未来找我，况且那小白龙之前或许也不想出来，这件事情便就此搁置了下来。现在他想出来了，又放出了定海神珠，意图已经很明显了，我们这几师兄怕是不得不动了……”

“所以我们还要等天蓬元帅？”

“是。”沙僧道，“所幸元帅八百年前未战死，否则那条小白龙怕是出不来了。”

“小白龙……”

安阳嘴角扯了扯。

顿了顿，他又问：“那天蓬元帅现在在哪里？”

“谁知道呢，元帅在西行之路证得南无净坛使者菩萨果位之后，曾在动荡之中与龙树菩萨放对，然后大败，受了些重伤，这些年也不知道在哪里休养生息，我们只得找个地方等他。”

“净坛使者与龙树菩萨放对？”

安阳十分惊诧，万万没想到那个影视作品中好吃懒做的猪八戒竟然也有如此强势的一面。

不过想来也是，曾经天蓬元帅毕竟是天庭的‘海军总司令’，来到这个世界他也听说过好几次曾经天河水军巡剿地界作乱妖魔的赫赫功绩，想来天蓬元帅是不会弱的。加上丢掉权力踏上西行之后的一路证道搏杀，天蓬元帅必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事实上在现实世界的网络上有着各种各样关于“猪八戒其实战力比孙悟空高”的解读，不过安阳也都只是一笑而过。

“那齐天大圣呢？”

“呵，齐天大圣。”沙僧面上带起一抹笑，“哪还有什么齐天大圣，只有斗战胜佛。”

“那斗战圣佛呢？”

“我也不知，他既已成佛，自当为佛门而战，天庭高手众多，即使他已成佛也保不准万无一失。”沙僧脸上感慨良多，“说不定已经陨落在哪位天庭大仙大神之手了。”

“……”

安阳心里满满都是震惊。

佛意味着大圆满，意味着佛门所能及的最高水平，意味着不可思议之穷力……

整部《西游记》其实总共出现了六尊佛，一尊是曾经佛门的领袖，燃灯上古佛，一尊是现在的领袖，大日如来，还有一尊是被大日如来指定未来必将成佛的未来佛，大日如来的接班人，弥勒佛。

另外两尊就是唐僧和孙悟空，一个证得南无旃檀功德佛果位，一个证得南无斗战胜佛果位。

第六尊佛谁都想不到——

观音菩萨。

观音菩萨本身为佛，名为正觉明如来，和大日如来一样，他有自己的佛国。他因许下宏愿，特化为菩萨来此普度众生。

此由佛倒转为菩萨来感化苍生的做法在佛经上是个著名的典故——倒驾慈航。

扯远了！

西游记中只写了齐天大圣成佛，却没写过这一尊以斗战为名的佛陀究竟是何等模样。

但想来应该强大得不可思议，沙僧却说他有可能陨落。

反应过来，安阳将那颗定海神珠放在桌面上，双手合十道：“尊者，趁在此等待天蓬元帅，可否与我说说几百年前的事。”

“几百年前的事？”沙僧笑了，“可！”

他端起茶杯，开始叙述起来。

开始的叙述和安阳这些日子以来零零散散听到的内容差不多。

天庭内部争斗、拉帮结派，政权腐朽、玉帝出错，在将自身逐渐变得腐烂的同时也令天下妖魔横出、民不聊生。一些顶层的道教神祗或许是出于对天庭的失望，或许是被其他掣肘，在战争爆发时并未强势插手。

天庭军部亦动荡不安，当年赫赫有名的天蓬元帅都被贬凡间，由此可见一斑。如此的天庭已经等于失掉利剑的骑士。

饶是如此，佛门也小心翼翼，派出西行试探。

在最初挑起战火时，果不其然，天庭这个腐朽的政权依旧爆发出了属于统治者的强势，但紧接着趁着乱世，佛教往生极乐的思想被地界的人们广为接受，西行之路的威力开始体现，天庭有些后继无力了，只剩强势的战将和法力高深的古仙在抵抗。

在这关键时刻，佛门也出了问题。

那是小乘佛法与大乘佛法之争。

其实人们总有一个主观判断，很容易觉得小乘佛法就是不如大乘佛法，小乘佛法就是错误的，大乘佛法才是对的。

但这种认知其实并不完全正确。

就如广义相对论和狭义相对论，即使广义相对论出世，也没人将狭义相对论废除。它们所讲的内容是不同的。小乘佛法和大乘佛法也并无谁对谁错孰高孰低，只能说二者理念不同，最多也只是哪个相比哪个更具有优越性罢了，更能适应时代罢了。

总的来说，小乘佛法渡己，大乘佛法渡人。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是典型的小乘佛法所为，讲究的是自我的明净，自我内心的大彻大悟。‘三净肉’的说法亦如此，只要我吃肉吃得问心无愧，便能‘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代表人物即为大日如来。

（任何将西游记世界中的如来佛祖和现实世界的释迦牟尼佛联系起来的行为都是耍流氓，哪怕百度百科也是在耍流氓！）

但大乘佛法不同。

大乘佛法并不单纯要自我放下，还要引导众生向极乐，普渡天下人。

观世音菩萨放弃佛陀果位，倒驾慈航，甘愿化身菩萨来这个世界普渡众生；地藏王菩萨发大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些都是典型的大乘佛教做派，是真正的慈悲心肠。

这两个教派在最后产生了冲突。

灵山掌教——大日如来发动战争，要从腐朽的天庭手中夺取地界的掌控权，要将人们从天庭统治的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要引导世人往生极乐世界，要让人虔心修佛。

而在这个过程中引发的死亡和惨剧则被他视为必要的牺牲，被他刻意的视而不见。

以观世音菩萨为首的派系则认为这种做法错了，越来越动荡的地界就是铁证，人间已经经不起沧桑折磨了。何况人们也有着是否修佛往生极乐的权利，不应人为干预。

这两个派系在灵山内部引发了纷争。

这是纯粹的理念之争，没有天庭积累万年的内部纷争黑暗肮脏，但摆在明面上后却更加激烈，几乎瞬间就爆发了开来。

观世音菩萨因宏愿而离开自己的佛国来到这里，为普渡世人而屈居于大日如来之下，但他本身也是一位如来（如来是梵语中佛的一种别称，如来即为佛的意思），自是不会怵大日如来的。

双方间的理念之争为腐朽的天庭提供了喘息的机会，在这个过程中，许多隐世的上古大仙、惊世妖魔被卷入了战争。

例如地仙之祖——镇元子大仙。

例如孙悟空的师父——须菩提祖师。

例如已许久不问世事的昔日的天蓬元帅现在的南无净坛使者菩萨——猪八戒！

而这场战争持续到后来，几乎陷入了双方势力的对峙，谁也无法奈何谁。

或者说是己方势力的对峙——

佛门的大乘佛教和小乘佛教，天庭内部的古神派、新神派、激烈派、招安妖魔派、散仙派、上古大仙派等等等等……

安阳听到最后才惊人的发现，在西游记原著中，让唐僧去西行取经的正是观世音菩萨，点化众位徒弟的也是观世音菩萨，在长安城斥责唐玄奘所修小乘佛法的还是观世音菩萨……

这西行之路尽管受大日如来所指，但观世音菩萨恐怕早就计划多时了。

并且西行弘扬的佛法究竟是小乘佛法还是大乘佛法，谁也不知道，沙僧也不肯说。经西行证得果位的五人组究竟站在佛门的大乘派系还是小乘派系一方，谁也说不准。

总之面前的沙僧是保持中立的。

天蓬元帅选择了回归天庭，铲除曾经陷害他的人，是以沙僧依旧称他为元帅。

南无八部天龙广力菩萨和南无斗战胜佛则选择为佛门而战，前者现在被镇压在灵台方寸山下，后者还和天庭、灵山的其他大神佛陀一样不见踪影，也不知去了哪里。

安阳觉得自己仿佛卷入了昔日天庭和灵山的争斗中来——只要他一旦放出白龙，就等于为灵山释放了一员战力猛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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