禧虎感觉睡了一个近十多日来，最香甜的一觉。一直睡到了感觉到平躺的身体有些僵硬，才醒来。他想要坐起，却被肩膀突如其来的疼痛压住了身体，只能翻个身继续躺着。

“你可算醒了。”他一翻身就看到了坐在他身旁的大师兄裴勇。裴勇脸颊和衣服上都是污泥和暗褐色的血污，厚衣甲上还有三五个被刀刃划开的口子。看他一脸疲惫的神情，应该是在他身边守了很久的样子。

周围的天色有些暗淡，禧虎扭头环顾了四周，有一半的万民军就地卧躺或坐在地上休息，“我才睡了一下午吗?我感觉这一觉睡了好久。”

“现在可不是傍晚，天刚亮。”裴勇叹了口气，“你昏迷了大半天了。”“一整夜?”难怪禧虎觉得自己睡了很久。

“你受伤昏迷后，我们一路继续与尚离军缠打，至少又打了有小半个时辰，他们最终还是撤回山上去了。”裴勇招呼身后的万民军送来了一些烤饼和刚煮开的米汤，“后援都被断桥隔在了南岸，我们没有再追击，封锁了下山的所有路口，连夜修补了断桥。他们现在都被我们包围在鸣隐寺里面了。肩膀感觉怎么样?起来吃点东西吧。”

禧虎想去动一下受伤的右肩，钻心而来的疼痛立刻制止了他的动作。他只看到伤口处有绷带紧紧的包扎，鲜红的血迹渗出绷带，几乎全部染成了红色

“还疼的厉害……”他的语气虚弱。在裴勇的搀扶下，费了很大的劲才坐了起来，挪到身旁的一棵老树干旁倚靠着身体。

“那可是有一指深的口子，两边的肉都翻过来了。”裴勇一边说着一边吹着滚烫的米粥，他有些心疼师弟，尤其是在帮禧虎包扎伤口的时候，看到他几乎是遍体大大小小的各种伤疤，“还好血止住了，不然可真的危险。”

“有大师兄在，哪有什么危险……”禧虎还想强颜欢笑逗个趣，却发现裴勇的眼神变得更加暗淡。想必是想起了多年之前他们师兄弟三人在翠雨山中遭遇的险境，他赶紧住了嘴。

“徐莺和我说了你们之前送粮路上的事情。我们也是接到了杜连尉他们清水关遇袭的消息之后，徐帅派我们过来支援的。可没想到杜连尉和张沁还是都牺牲了。”

“他们特别的英勇。对得起万民军的这个身份。”

“万民军上下一心，都是英雄好汉!”裴勇从贴身衣袋内，扯出一块熟腌肉，拔出刀，切下来一大块丢在禧虎的碗里，“对了，禧兑怎么没来?他不是又闯什么祸了吧?”

“他……”禧虎有些支支吾吾，却也不得不和裴勇道出实情。

“这个莽夫。”裴勇一拳砸在草地上，“从小就这样，大了还这样。”“还好，徐帅没再深究。”

“这是他的运气。若是真有人从中作梗，或者，或者张连尉坚持送押他回汴安城，私散军粮，是够砍了他的头的。”

“他也想不到这事情的严重性。”

“他是从来都不想。都是师父、师叔们惯的。”裴勇越说越是生气，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换了个话题，“还是说说劝降的事情吧。你觉得你能说服谢传勤吗?”

“不知道，试试吧。”禧虎没有上过几次战场，但他厌恶了杀戮，每一次向敌人动手，都让他难受，“他弟弟算是救过我，如果能救他哥哥，我也是还了这个恩情了。”

裴勇苦笑道:“你想还这个恩情，恐怕是有点难。”

禧虎不太明白裴勇的意思，他在想是不是劝降谢传勤的难度实在是有点太大了。

“谢传勤若是想活，就不这么拼命了。他早就应该知道他们这区区两三百人，不可能在我们的面前突围的。”

禧虎越发的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支持着谢传勤的向死而生?难道是对尚离的忠诚?毕竞谢传勤的父亲是西州尉，现在又在帝都担任参知政事，若是他们这样的尚离高官人家都不对尚离尽忠，那这仗确实也不用打的这么辛苦了。

这时，北刀儿走了过来，歪着头问道:“裴连尉，快到时候了，到底打不打?”

裴勇啃了一口留给自己的那一小块熟腌肉，在嘴里嚼了半天，才慢慢说道:“把休息的弟兄都喊起来吧。”

刀儿没有应声，冷冷的扫了一眼禧虎的伤口，转身走开了。

“他为什么分到你的队伍里了?”禧虎不解，北寻兼、朱方明都是南清寺的大仇人，他的儿子也一样。

裴勇被腌肉塞了牙，咧着嘴，扣了好一会，骂了一句“他妈的!”站了起来禧虎不明白大师兄这是在骂刀儿，还是塞牙的肉丝。

裴勇环顾着周围的队伍，又深深吸了口气，才说道:“你就把他当成咱们手里的人质吧。”当天色全部亮起的时候，北刀儿已经完成了全部队伍的集结。经过清点，“勇”字连五百人阵亡十七人，二十人重伤，一百余人轻伤，另有十三个人在桥崩之时落水，目前生死未知，应该也是凶多吉少。听到战损的汇报，让裴勇心疼的直嘬牙花。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昏晨 qbxsw.com

徐莺带着宽子来到他们身边，问道:“裴连尉准备怎么打啊?这擒拿谢传勤的头功你若是不要，我们'柔’字排可就不客气了。”

裴勇忽然变得嬉皮笑脸:“徐大小姐要功，我可不敢不让，要和您作对，徐帅和酒爷不扒了我的皮?”

“呸!我徐莺带队，哪一次不是自己靠弟兄们努力?别说的我就得靠徐帅一样!”裴勇果然一语点到了徐莺的痛处。

“呵呵，那你怎么不听徐帅的?”裴勇继续反问，“徐帅让你护送禧虎过来，可是要他去劝降的。”

“哼，我可没忘。”徐莺狡辩道，“但你看你这个师弟，打架倒是英勇啊，现在把自己伤成这副模样。我看他路都走不了，还怎么去劝降?”

禧虎听罢，强忍剧痛硬是从地上站了起来:“徐排尉……莫要拿我开玩笑了，小……小伤而已，我没问题的。”

禧虎龇牙咧嘴的表情，和起身使劲时，肩膀微微渗出的血印，即便再愚笨的人，也都看得出来他不过是嘴硬。

“我你送上山去。”裴勇望了望山顶，“路上不知道他们可还有设下哨兵和陷阱。去的人多了，他们肯定以为我们要强攻，必然反击。去少了人吧，又太危险。“

“不行!”徐莺忽然大声反对，“五百将士在山下待命，你个连尉只身上山，万一有个好歹，我恐怕是带不动你的'勇’字营。”

裴勇无言以对，禧虎继续坚持道:“我一人一骑足以。”

“马只能骑到半山腰，后半程还有一段石阶路，你一个人肯定是不行的。”裴勇不同意，“我陪他去。”刀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一旁听他们的谈话，忽然插了进来。

禧虎有些意外，就算是刚才战斗之中与他相互救彼此，他也依旧不信任刀儿，仍是对刀儿充满了敌意。只因为他是北寻兼的儿子。

裴勇还在踌躇不定的时候，徐莺开口了:“我也和你们一道，再把你孙家寨的那对小兄弟带着，他们弩法不错，关键时刻帮得上忙，裴连尉，如何?”

“你刚才还说我一连之尉，不能以身试险，你一排之尉，就……”裴勇歪起嘴反驳道，可话未说完，就被徐莺打断。

“能一样吗?徐帅就是派我护送你师弟来劝降的，这是我的任务。”

裴勇再次词穷，只得同意他们的方案，命人安排马匹、武器，同时让手下各排加强下山路口的封锁，并随时待命上山支援。

到临行之前，裴勇驱开了其他人，凑到禧虎的耳边轻轻的叮嘱道:“鸣隐寺虽然是个废弃的荒寺，但怎么说也都是我们禅隐宗的庙门之地。山下打打杀杀就罢了，进了寺，你有再

大的力量也不能轻易施展。”

禧虎一下就明白了师兄所说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无论是狂野血脉之力，还是他再也未能施展出来的禅意拳气，恐怕都不能独身在那么多的尚离军面前施展，更何况身边还跟着刀儿。

“若是有难不能脱身，就吹这个。我们山下听见声音立刻就冲上去。”裴勇拿出了一个木哨放在了禧虎未受伤的左手中，又摸了摸禧虎的头，眼神中充满了担忧，“道法自然!”

“道法自然……”禧虎轻声回道。

禧虎有伤，独自不能骑马，便与孙大水同乘一匹。他们五人四马踱着缓缓的步子便向山上走去。禧虎不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名字，但鸣隐寺这个名字他小时候也略有耳闻，有些的印象。那还是师祖正合在世的时候，与他们提到过的，鸣隐寺时任的住持，与正合师祖还是同辈，但至于法名叫什么，禧虎已经不记得了。

丰州不如庐州富庶，禅隐宗也仅限在丰州的南部更加兴盛，想必在这北边地界，香火不旺，寺门内自然是留不住人了。也不知这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被荒弃了，也不知道离寺的人中有几人又修成了禅意拳气的功夫。若是这些人留在了尚离一方，恐怕未来万民军的仗是不太好打。

前半程的山路较为平缓，显然路面也是专门修葺过的，虽是土路，两侧却也无太多的碎石、杂木。只是经过尚离军的铁蹄践踏，平添了许多杂乱的蹄印。他们走的很慢，一方面是因为禧虎的伤势，经不住颠簸，另一方面，更担心尚离军的埋伏。

渐渐地平缓的道路开始顺着山势开始扭曲，他们绕过了三处险路，路面还算宽敞，可只有一边靠山，另一边就是山壁。在这个位置，下乡已经可以看得见山下的河流、断桥与万民军。抬头向上，也能看得见鸣隐寺的楼阁。

“他们就在附近。”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北刀儿轻声说道，徐莺一抬手，孙大水和孙二水立马拉出了缰绳，停下了脚步。

果然，前方的几棵老树后面，探出了几个尚离哨兵的脑袋。他们手中的弓已经拉满了弦，正瞄着禧虎等人。

“站住!”尚离哨兵厉声警告，他们个个带着护面的头盔，看不清脸庞。“万民军代表，上来找你们谢将军谈判的。”徐莺毫无惧色。

一提到谈判，几个尚离哨兵都大笑了起来，令禧虎一行有些莫名其妙，“我们谢家军与敌人，只论生死，其他没得谈。”

“谢家军?”徐莺冷笑道，“这六州之前可是尚离家统一的，你们都是尚离家的兵，哪里来的什么谢家军。”

“看来你的嘴和你战场上一样啊，有点本事。”一个尚离哨兵从树干后走了出来，示意其他哨兵放松弓弦，言语中透着轻浮与戏虐，“小妮子能做到这样，还真让人有点感兴趣。”

他说着拉起了头盔上的护具，露出了半张脸，双眼聚神聚力，有一种不敢与之对视的威慑之力。

徐莺下意识的躲闪了一下神色，又扬起了下巴，“少啰嗦，上了战场能打的才是大爷。就你们这一小撮的兵力，我们攻上山来也就是一个弹指间的事情，给你们机会和我们好好谈判是你们现在唯一的出路。”

“那你们尽管攻上来就是了，还派你们这么几个人上来废什么话!”其他哨兵回骂道。而领头的那个哨兵仔细打量着禧虎一行五个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禧虎身上:“我记得你，浑身是疤的小子，两场战斗都有你在，你表现的很英勇。”

禧虎丝毫不把这些话语当成正面的褒赞，“你们在李家寨，杀了张沁连尉和他的兵，我不过是替他们找回公道。”

领头哨兵哈哈大笑:“公道?当今之下何为公道?信公道不如信自己手里的刀!”

“那也要看你的刀是为谁而战!”禧虎怒道，他非常不喜欢这个哨兵骄横跋扈的轻浮语气，“让我见见你们的谢将军，山头之战中就是我用盾牌砸的他的脸，我有话与他说!”

“有什么话好说的，难道你是来道歉的吗?”领头哨兵依旧是不屑的笑容，他的话引的其他几个哨兵也跟着笑了起来。

刀儿被他们的嘲讽激怒，拔出刀来，“不要和他们废话了，就这几个人拦不住我，我们杀上去!”说着就开始拉动缰绳，他的动作引的尚离哨兵已经放松的弓弦，再次拉了起来。

孙大水、孙二水也本能的架起手弩瞄着对方，禧虎也将紧握手心的木哨含入了嘴中。汗珠顺着他们的额头滑落，他们的心，也如同弩弦一般绷紧。

“你们也太自以为是了，山头之战上，你用盾牌砸的根本就不是谢传勤。”领头的哨兵摘下自己的头盔，那是一张三十岁不到的年轻面庞，虽然有些因为战斗磕碰的青紫色，依旧能看出皮肤原始的白净之色。他的眼神依旧凌厉，“我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