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墙之下
作者:头不怂 | 分类: | 字数:5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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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疑势
粮队与张沁的队伍把随身携带的全部可用的衣物、布毯等棉织物全拿了出来,将部分撕成了布条。高信命人调制了一大桶盐水,人人都用盐水沾湿布条蒙上面。而剩余的衣物和毛毯都用来盖在了粮车之上,就连张沁的部分营帐帐布都用上了。无奈是粮食太多布毯太少,依旧有些粮食露在外面。
禧兑有些看不明白,问孔正一,“孔哥,疫病除了传染人意外,还能传染了粮食吗?”
“那应该不会吧,我可没听讲过。”孔正一挠了挠脑袋。
“那为啥高掌柜为什么让我们给粮食盖上布?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嗨,堂主让你盖你就盖,哪儿那么多为什么,赶紧先干活!“
在最终出发之前,高信把粮队所有人都招呼到了一起,一边确认每个人的蒙面防护是否做好,一边嘱咐道:“各位!李家寨现在的情况不太乐观,周边有些疫病传染的迹象,大家做好防护快速过寨。清水道被尚离军占据,我们改道李家寨就多出了半天的路程,要赶在军令要求时间内抵达汴安城,就必须加紧连夜赶路。时间紧迫,晚食待过寨二里地之后,大家就在路上将就解决。入夜后可能才能稍作休息了。大伙儿加把劲!
等上了马车,禧虎问道:“高堂主,那张连尉的队伍也和咱们一起吗?”
高信催驾着车马前进,直到队伍动了起来,才慢慢的回答道:“张沁是个有担当的军人,以前就上过战场打过仗。他本来是想要坚持将队伍驻扎在李家寨的门口,防止那伙流窜的尚离骑军放弃清水道,到李家寨这边来偷袭。可那伙骑军人比他多、马也比他多,就靠他们两百多人守在这里能不能守得住也不好说,万一他们绕过了张沁他们,追上了我们,那可就危险了。
“那我们合兵一处,反而胜算更大一些。”禧虎点点头,认可高信的分析。
“是啊,所以我建议他,护送我们粮队,等抵达汴安城后向徐福统帅汇报后,再商议巢灭尚离剩余的三百骑军的事情。而且我也派了人回大统帅那里报信,也好让后面几批送粮的兄弟们有所准备。”
万民军的车马排成一列,前有张沁带着十名骑兵开道,这是他唯有的几名骑兵。后有排成两列行进的两百步兵压阵,缓缓的就走进了李家寨中。
在北陆各州,每州都有下设州府与各城。城有城尉、城守分管内政管理与军事治安,但更多的人口是住在城外的村寨的。村寨基本都以宗族聚居,所以一般按姓氏命名,设宗正、房长、柱首管理村寨。
李家寨现在是汴安城附近的大寨,有四百多户,快一千多的人口,可现在一点都没有往日喧闹大寨的样子。万民军入寨,别说寨中宗正了,就连个房长、柱首都没有出来迎接。
禧兑有些不解,又向同车的孔正一问道:“不应该啊,李家寨难道不知道咱们同商会万民军吗?安民堂可能之前没法来这里募兵,但不可能没来过这里做过宣传吧。”
孔正一坐在车上,身体随着颠簸,摇摇晃晃的答道:“那时候这里尚离控制的地方,就算来宣传也不过是浅尝辄止,太高调的话,早就被尚离的边军抓捕了。从大半年之前,就有不少弟兄被边军抓捕,死了不少人。”
孔正一与禧兑聊天的声音很大,隔着一辆车都能听见,高信突然喝止:“阿孔!别说了。”
孔正一这才意识到自己提了两个禅隐宗同门的痛处,赶紧闭了嘴。
“我们有个同门的师兄,是我们师叔在寺外收的弟子,听说他就是被边军害死的。”禧兑依旧继续说道。
高信叹了口气,想了半天才说道:“好了,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人死不能复生,提了也是徒增痛苦。等有空,我带你们去他的墓上祭奠。”
“他葬在哪里?”禧虎问道。
“晋安城外。”高信的声音越说越是低沉,有些忧伤,“只能等最近的仗打完了。”天色开始黯淡了,队伍已经走到了李家寨的腹地之中,寨子中依旧没有什么活跃的人气。零零散散的寨民或蹲、或靠在自家的门口,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万民军。眼神之中有些麻木,又有些惧怕,还有些好奇。
“现在不是饭点吗?怎么没人烧饭?”禧兑在马车上站起身来,扭头望了一圈。“因为他们可能根本就没有饭。”孔正一压低声音,摇摇头道。
禧虎看到这些寨民们,就明白了高信和张沁为什么要大家盖上粮食,以及为什么要求全员等过了寨子之后再找地方吃晚食。这根本就与疫病能传染粮食、赶路时间来不及无关。粮食在战乱和疫病的过程中,消耗殆尽,本就贫瘠的丰州,陷入了一场残酷的浩劫之中。光是看一眼寨民们那枯瘦的身躯和复杂的眼神,就明白他们最缺的是什么。经历了疫病的折磨后,又因为被饥饿啃噬到体无完肤,他们最后剩下这一副一具枯瘦的躯壳了。
队伍正走着,有个胆大的李家寨老汉,拄着一根拐棍,颤颤巍巍的跟在了队伍的旁边,用着极其卑微的语气乞求道:“军爷……有口饭吗……赏口饭吧……”
第一百零六章 疑势 qbxsw.com
万民军没有一个人人搭理这位老汉,当张沁的马经过老汉身边的时候,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高信一直打量着这位老汉,他的衣服非常的肥大,领口处露出纤细干枯的脖颈,皮肤黝黑、干枯。如同枯枝一般的双手,拄着一根木棍,走起路来也是晃晃悠悠的。木棍上的树皮被剥的干干净净,就剩外表上留着各种不规则印痕的棍芯。高信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禧虎看到他的眼神中透出些恐惧、悲悯的味道,他也猜到棍上的树皮,怕是已经被寨民们吃掉了。
“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村里没粮了!”老汉见没有人搭理他,“噗通”就跪倒在地上,不住的磕着头。皮包的头颅就快要在地上的沙砾中撞出了血印。
其他还有些寨民,见到老汉的跪求,也陆陆续续围上了了一些人。还有的听见声音从屋子里跑出来的,也加入到乞求粮食的队伍中。
行进中的队伍也因此变得越来越缓慢,最后像是队首被拦住,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张沁大声训斥道:“妨碍军务是大罪,快把路散开!”
“给点粮食吧!”
“赏我们一点吃的吧!”
……
张沁的声音淹没在众多寨民的乞求中,显得微不足道。
高信从马车上站起身,前后观望着队伍和拦道的寨民们。被布条蒙面的脸上,只看得见眼眉。此时已经紧紧扭曲到了一起。
“张连尉!”他跳下马车,一路小跑到了张沁的身边。张沁骑在马上,高出他许多,高信只能昂着头对着张沁说话。但距离的太远,禧虎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
张沁从马上弯下腰,凑在高信的耳朵边说了好一会,座下的马匹都因为他身体的歪倒,不断的调整着步子。高信听完似乎是有些烦躁,不住的用手挠着后脑勺,最后手一甩,又是一路小跑回了马车上。
禧虎可以清楚的听清高信一声接一声的粗重喘息,他小声的问道:“咱们这么多……难道不能给他们一点儿吗?”
“不行!”高信的呼吸依旧急促,“这是军粮,张连尉说的对,谁也没有资格擅自分配。”他们正说着,发现已经有个别胆大的寨民在一边乞求一边向着粮车靠近。忽然有人趁着粮队不注意,动手去掀了一下粮车上的布盖。
“你们干什么!退后!”有人训斥道。
眼尖的寨民已经发现了粮车上运送的东西,大声呼喊:“是粮食!是粮食!”
粮食。这两个字就像是调动寨民们的一句咒语,所有人的都像是急红了眼,拼了命的想要往粮车边去靠近,似乎还有一些想要动手去抢夺的意思。
“大胆!”张沁看出了寨民们的心思,立马拔出腰间佩刀,刀光在夕阳的余晖之下,依旧明亮,“我看谁敢乱动!私抢军粮,斩立决!”
万民军听到张沁的号令纷纷拔刀,两百余把刀刃与刀鞘的摩擦,发出一阵寒凉的金属之音。这气势把刚刚还在疯狂试探的寨民们吓了回去。
“这有什么啊,他们都饿了多少天了!这一看就看得出来!”禧虎听见身后的马车上传来禧兑的声音。紧跟着就是孔正一对着他连拍带打的责怪。
可禧兑丝毫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我们去打仗不就是为了大伙儿能吃饱饭吗?咱们又不是没有!怎么就不能给他们一点儿!
“禧兑!给我闭嘴!”高信大声斥责道,他额头上的筋络因为激动,已经高高的耸起。
“高掌柜!你带着我们钱粮堂,就是做运送粮食这个事情的,现在面前摆着这么多百姓吃不上饭,我们有粮还不给,那我们和尚离军、和那些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
禧兑的声音越来越大,在他说完后甚至还得到身边的一些寨民的附和:“对!说的对!”高信沉默了,他没有想到这种情况下禧兑会带头出来提出这么大的意见,他看了一眼禧虎,禧虎也正用着不理解的眼神望着他。
“继续前进!”张沁也不想节外生枝,立刻下令道。
除了拔刀护卫的万民军,其他粮队人员开始驾动牛马,缓缓的重新开始向前移动。
“禧兑你干什么!”禧虎的身后忽然传来孔正一的大吼声,他转身看去,只见禧兑跳到了他和孔正一驾着的那辆马车的车仓,一把拉开了铺盖在粮袋上的布毯,随手拉起一袋粮食,就丢到了车下,袋边缝隙漏撒出来的米粒随着米袋的飞落,被扬的满地都是。紧跟着他丢出去了第二袋,就去拿第三袋,但是被扑上来的孔正一一把扑倒在车仓内。
禧虎二话不说,跃过他自己这辆马车的车仓,跨着大步就跳到了禧兑他们身边,帮着孔正一去控制住还要继续反抗的禧兑。
寨民见到米粒和粮食,变得更加的疯狂,全部向禧兑的这辆马车靠拢过来。他们爬在地上先是去撵散落的米粒,又有人去争抢掉落的两个米袋,徒手就撕扯着袋布。那疯狂的劲头,与他们之前显现出来的枯瘦与无力完全不符。
随着袋布的撕碎,更多的米粒飞扬到空中,又落回地上。饥饿者们先是跟着米粒的扬起向空中跳去,双手随着米粒抓舞着。然后随着米粒落下,一个接一个的趴倒在地上,不停的用手中聚拢粮食。更有一些饥饿到极致的人,直接就抓着生米想嘴里塞去,也不管里面是不是夹杂着土石、草根。
“张连尉,要不要下令驱赶他们!”杨林七冲到张沁身边,请示道。与此同时,不少万民军都做好了向前冲的准备。
张沁高举起手臂,示意勿动。他苦涩的双眼,静静的看着疯狂的寨民。而于此同时禧兑已经被孔正一和禧虎控制下来,不再继续向车下丢粮食。
寨民们的疯抢持续了一会,毕竟两袋的米量有限,很快就被抢光。只剩下最后两三个人,为最后几小口的余粮在抱在一起厮打着。
“把他们拉开!”张连尉下令道。万民军的几个士兵拉扯着他们,驱赶到一旁。渐渐地,寨民都四散而去。
“把他拿下!”张沁继续下令,他如刀般锋利的眼神直射禧兑
杨林七带着几个士兵,立马来到禧兑车旁,推开禧虎和孔正一,揪着禧兑,拖拉下车,反押着他的双臂死死的按跪在地上。
“凭什么抓我!”禧兑挣扎呼喊着。
“张连尉!不要这样!”高信求情道,“他年轻不懂事!还是个孩子!”“私动军粮大罪,张某……”张沁从马背上下来,“不得不抓。”
高信凑到张连尉的耳边,压低了声音:“他是酒爷的师侄,都还小,根本不懂军里的规矩。”
“是谁也不行,军规就是军规。”
“就两袋粮食,我回去就给补上!就算……”
“上哪里去补?”张沁瞪着高信,“耽误了将士们的口粮谁担当的起?”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他只是一时冲动……”高信据理力争,“而且他是真的想帮这些寨民。”
“高堂主,这些道理他不明白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张连尉欲言又止,停顿了一下,“粮已散出,实话实说确实是帮了寨民,张某也不再追究,没有让人再把它们追回来。那是我的良心!但是!未经批准肆意散粮的人,今天也必须抓!这是我的职责!”
高信一向圆滑机智,但听完张沁这番字字在理的话后,也哑口无言,无从反驳。
“报!”一个骑兵从他们来的路上飞奔而来,冲到张沁面前都来不及下马,就气喘吁吁的汇报道:“连尉……尚……尚离三百骑军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