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那日到底也没有当场应下。

又过了两日。

“小姐，谢三会向着我们吗？”春芽坐在檐廊下，绣着梁晏姝的冬衣。

梁晏姝勾唇浅笑，眼眸半眯，闻着新制的鹅梨香。

片刻后，她睁眼，“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春芽默了默，也是，小姐已经说到那个份上了，接下来，谢三如何选择，就不是她们能决定的了。

秋风绵软，山头的红枫热烈的像火。

梁晏姝抬眼看向远处山岚，她的眼瞳变深，笑颜逐渐变得浅淡，直至完全冷漠。

她当然不相信什么成事在天。

她要谢三归顺她！

她笃定，

谢三会选她！

果然，翌日清早，谢三如往常那般从院子那头走来。

这一回，视线竟没有似之前一样躲闪。

相反，他的神色冷凝，目光坚定。

那株树梢头，梁晏姝扔下的桂花枝，被他捡起来供奉着。

就像终其一生，他都不可能拥有梁晏姝，但他的爱慕之情依旧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梁晏姝见谢三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

她笑开，“谢三，我要你办几件事。”

谢三垂首，“是。”

……

谢侯府。

青砖铺成的地，被一遍一遍擦洗，直至光亮如镜，倒映出昏沉的天。

几缕阳光像碎箭一样，从厚重的浮云中射下，地板瓦檐上的水渍，折射着细碎的光。

“四小姐的及笄礼，怎么赶上这么个天？”有丫鬟拧眉嘀咕。

“你别说了，上回的教训还没吃着吗？”另一个丫鬟捣了捣她的胳膊。

小丫鬟当即噤声，只仍旧扭头看向天，嘴角撇了撇。

而三房院里，谢予安的闺房隔间内，此时，正雾气熏蒸。

谢予安闭目坐于桶中沐浴，水面漂浮着各色鲜花，香气袭人。

丫鬟在替她洗着发。

“小姐，今日就是您的及笄礼了，外头啊，已经来了许多贵客了，可见老夫人还是爱重您的。”贴身丫鬟冬蕊替她小姐高兴。

谢予安抿唇笑，“那自然了，我可是祖母的嫡亲孙女，更何况，四姐姐又……”

谢予安说着又顿住，脸上的笑淡了下去。

谢予薇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姐妹之间情谊还是很重的。

冬蕊见她如此，忙岔开话，“小姐，你看，那边是为您今日备着的衣裙，多好看！”

谢予安偏头看向侧边，望向案几上放着的彩衣彩履，不由又欣喜起来。

先前她有多不愿意及笄结亲然后嫁人，现在就有多期待。

三哥哥于她是天上月，水中花，终究遥不可得。

可崔郎不是，他有神似谢照秋的身形颜面，同样也是满腹才情，写得一手好字。

他对她允诺，待她一及笄，就会使人上门提亲。

他出身东郡书香门第世家，品性高洁，就算门第不算显达，但谢予安相信，只要她苦求祖母，最终，祖母一定会成全她的。

不能拥有真的，那就让她这一辈子都守着这个假的，她也甘之如饴。

谢予安起身换好衣衫，冬蕊替她烘干发，敷了香粉，又染了唇脂，细细妆点了一番。

谢予安望向铜镜，里面的少女玉面花娇，比之从前过往，不知好看了多少倍。

谢予安满意的点头，就要起身往正院去。

正此时，另又丫鬟从外间走进来，手中捧着托盘，上头盖着红绸。

“小姐，这是外面有人送来的贺礼，说是小姐旧识，让小姐一定笑纳。”丫鬟垂首，轻声禀报。

旧识，什么旧识？

谢予安眉目微皱，思虑一瞬后，走上前掀开红绸。

只她打眼一看，整个人便定住了。

她的眼死死盯住托盘上的东西，面色难看至极。

“谁送来的？！”谢予安厉声叱问。

小丫鬟吓得一惊，忙惊慌摇头，“奴婢不知，瞧着是新来的小厮，面生得很。”

谢予安后退一步，不可置信。

那托盘上只放了两样东西，一个深蓝绣竹的香囊，还有一只碧玉的手镯。

冬蕊忙扶住谢予安，“小姐，这东西怎么会在这儿？”

那香囊是她陪着小姐做的，是小姐送给世子的生辰贺礼。

还有手镯，冬蕊初看没分辨出来，再细细一看，也不由整个人浑身一颤，这分明是死去的四小姐的玉镯子。

“送来的人是怎么说的？！”谢予安大步向前，扯住小丫鬟的胳膊，整张脸都青了。

“他……他说有人祝小，小姐及笄大喜，说愿小姐岁岁如今朝……”丫鬟抖着嗓子，看向谢予安，吞吞吐吐道。

谢予安心颤了一下，她有一种极其不好的感觉，像是被某种阴冷的东西缠住。

“收起来，”她低低说了一句，忽然捞过红绸，抛到托盘上盖住， 厉声朝着冬蕊呵道：“快收起来！”

今日是她的及笄礼，外面宾客如云，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在此时此刻出岔子！

不管是谁在装神弄鬼，她都不惧！

她没什么好惧的！

谢予安双手垂在身侧，紧攥在一起，将脸上的惧意强自敛起。

她扬了扬下巴，“走，去正院候着，马上礼宴就要开始了。”

冬蕊将托盘锁进衣橱里，随即奔过去，扶住谢予安往外走。

而京郊别院。

春芽也正替梁晏姝梳洗着。

“小姐，那边的及笄礼应该快开始了。”春芽望了眼窗外的天，估摸了下时辰。

“我送的礼，想必五姐姐应该见到了，也不知她喜不喜欢？”梁晏姝拿起妆台上的首饰盒，细指翻拣着，为她今日的惊鸿髻挑个耳饰。

“喜不喜欢奴婢不知道，但想必是眼熟得很。”春芽笑着回道。

梁晏姝侧眸嗔笑了一眼春芽。

春芽见此，笑得更欢。

谢予安按捺住心颤，扶着冬蕊的胳膊，慢步走至正院的东房候下，冬蕊还心有惴惴，低头站在她身侧。

东房离正堂不过一壁之隔，外面的喧闹声，已能清清楚楚地传进谢予安的耳边。

她正了正身子，双手垂放在膝前，面上的神色已经恢复，只眼里还藏着一丝狠厉。

她想了一路，才想通。

一定是她！一定是那个小贱人弄的！

被送到京郊别院还不安分！

且等着，这及笄礼一过，她一定要去收拾那贱人！

丝竹声缓缓响起，外面的乐人已经开始奏唱。

谢予安听见有礼官在唱喜，她掐了掐手心，将心中恨意全数收起。

片刻后，她就该出去见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