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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落荒原

作者:世一 | 分类:科幻 | 字数:25.1万

序章

书名:遗落荒原 作者:世一 字数:8788 更新时间:2024-11-25 22:38:28

“你真以为我是傻子啊!你是我儿子,你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几个粪蛋,你还糊弄我?!”

这样的训斥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回荡,无法散去。一想起妈妈训斥他指着他的鼻子大骂的时候他就气得牙痒痒。

“你私自调查我的QQ我还没说啥呢,这把你牛的!”他在心里暗暗抱怨,在手机屏幕上飞速地敲击键盘,发出的每条消息后面都带着一个泪流满面的表情。

“我到了。”他发送道。

“嗯,再等我一会儿,已经在路上了。”对方水粉色的聊天气泡中写着。

“哦,那你快点,我很伤心。”后面又加了一个大哭脸。

“伤心也给我挺着!再伤心就给老娘跳楼去!”一张燃烧的红脸。

他笑笑,便不再回复,只是站在市中心那根标志性的老路灯下静静地等。

天已经黑了,空中还飘着星星点点的雨滴,晚上的天气还是有些凉的,所以他穿了一身皮衣,和他似乎因爱不释手而从没换过的黑色牛仔裤。此时刚刚黑天,街上的人还很多,但是异常安静,安静得仿佛让天气变得更凉了。

面前的转盘广场上依旧坐满了白头发的大爷大妈,路边堆着几片黄了的落叶,整个画面被路灯的黄光映得格外凄凉,也正应了此时的季节和他的心情。

苏信,海昕市的一名普通高中高三学生,因早恋暴露而被家里弹劾,又因弹劾后三番五次地和女友在QQ上聊天被妈妈发现而被一脚踹出门外。这样的故事他自己想想也真是够尴尬的。好在这个时候他想找人诉苦总会有那么一个女孩及时赶到。

一阵刹车声响过,出租车停到了路灯下,一个女孩推门而出,随后出租车便一溜烟地没影儿了。女孩嘴里叼着发卡,双手扎着头发,一身的黑色皮衣还没收拾立正就站到了他的面前。他上下掂量了她一番,俨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真是什么人配什么车啊,真快啊!”他笑了笑。

“别他妈和我扯淡!要不是你叫我求着我出来,哭‘姐姐,我好伤心我需要人来疼’我才不会出来呢!被窝可比你贴心的多!”女孩没有一声好气儿地说,脸上的表情个个都能做成表情包,还手舞足蹈着,看得路人都一阵惊。哇,少女,行走的表情包!

“我哪有那么妖娆?不过说伤心倒是真的。”他坚信地点点头,一本正经的样子。

“滚一边子去!说,想吃啥?今晚姐请你!”女孩阔气地甩出了钱包,露出了他们在一起微笑的照片。

“火锅吧。另外我还想再喝一顿。”

“行行行,随你!谁让你今天他妈的伤心呢!摊上你这么个小弟真是把心都操碎了!还有钱!”女孩轻拍着他的脸说,叹了口气,拉起了他的手,“新城区有家店挺好的,我带你去。既然出来了,就可劲造吧!”

他看着这个说话没好气儿的女孩,微微欣慰地笑了。

这个女孩名叫栾玉凌,是他的表姐。虽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但感情却比亲姐弟还亲,每次他失意不开心的时候栾玉凌都会在他的身边,打他几个巴掌教训他,然后再给一堆甜枣安慰他,暖的不行。

转眼间,两人已经到了火锅店,烧上了锅子点了一桌子菜,地上还躺着两箱啤酒。

栾玉凌先起开了一瓶啤酒,下了几片肉,没吃什么呢就干了半瓶,嘴里还含着酒呢就用筷子指了指苏信,眼神交汇,好似在说“我都下去半瓶了你干哈呢!”苏信笑笑,只好顺了她的意,咕咚咕咚干了半瓶。

“说吧,咋的了?又有啥事儿让你伤心了?”

“奶奶的,还不是女友的事暴露了!我妈一来劲儿,一脚把我踹出来了。我没人找,就只好找你咯!”苏信一脸无奈。

“还是那个?一米五七?”

“什么一米五七!人家......一米六!至少她是这么说的。不过话说回来,你问我哪个是几个意思?你弟一共才有过几个女朋友?两根手指就数过来了!我又不是情种,几天换一个......”

“我知道!你是我弟弟我最疼你了还能不知道?你他妈要真是个情种还好办了呢!现在想想你高一时初恋的事儿我都觉得好笑,就和那个什么刘雅菲在一起的时候,人家踹了你五回你还放不下,你这都纯情得有点瘪蛋了!”

“咳咳!过去的事就别说了,生活还是以现在为主啊!”

“行,那我就埋汰埋汰你现在。”栾玉凌放下筷子一副严肃的表情看着苏信说,“别说你妈不同意你和你那个一米五七,你姐我也不同意!因为啥?因为你俩根本就不般配!你一个一米八三的小伙子找了个一米五七的丫头,咋的,玩最萌身高差啊?那丫头我又不是没见过,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你到底看上她啥了?哪怕她有一点赶上我的一半也行啊!”

苏信难堪地看了看气质如女王,美貌如天仙,身手如刺客,身材如名模的栾玉凌,勉强地笑了笑:“至少个头赶上了......”

“啊呸!别他妈和我耍嘴!你妈把你一脚踹出来都是轻的!要搁我啊,哼,烧死你!”栾玉凌一脸阴险地坏笑。

苏信没有说话,咕咚咕咚把剩下的半瓶酒也干了。

“崽子,你都高三了,眼看着就要高考了,你就不能把你那聪明才智用到学习上?成败就那么不到一年了,你要在这么放不下害的只能是你自己啊。难不成你要走你姐我的老路?”栾玉凌语重心长地说,“没记错的话,前几天你和我说你们已经分手了的啊,怎么还会联系?”

“分手了是没错,但她还在不停地联系我,弄得我也放不下了。”

“都分手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难不成你还想像你高一的时候让人家踹个几次才能消停?你是属羊驼的吗?咋这么贱呢?这段感情,你必须放下。”栾玉凌认真地说,“我是你姐,你是我弟弟,咱俩一被窝都睡多少回了,别人不了解你我还能不了解你吗?你只知道一味地对喜欢的人好,剩下的却什么都不在乎。有时候人是自私的啊,崽子。她为你做过半点事情,体谅过你一回吗?好歹你和人家刘雅菲在一起的时候能一起学习,她呢?她是艺术生,而你只是普通的高考生,她从来都没有体谅过你的辛苦。难道你看不出,她已经把你拉下水了吗?”

“仔细想想吧,崽子!你妈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也就你这么一个弟弟,我答应过你去世的爸爸要照顾好你的。你如果再这样下去,就是把自己给毁了,就是把整个家都毁了......”

在经过栾玉凌一系列的说教以后,两个人都寂静了,只剩下了沉重的呼吸声和一个劲儿的灌酒声。苏信低着头一口一口吞吃着肉片,一瓶一瓶地把酒喝光,再也没说什么。但栾玉凌隐约看到,这小子的眼睛,有些红了。

正在这寂静之时,一阵巨大的惨叫声就响遍了整个火锅店。栾玉凌循着声音看去,眼前的情景不禁让她大惊失色。

在她身后斜对面的桌上,一个衣衫褴褛流浪汉似的人正在疯狂地撕咬着一个男人的脖颈,血如涌泉一般喷到桌子上、火锅里。与男人同桌的女人被溅了一脸的血,吓傻了,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男人被咬得几乎昏死过去的时候,这才有个壮实的男服务员上前把这个“疯子”用力地拉开。

“疯子”一个趔趄直接在倒在了栾玉凌的桌旁,栾玉凌紧忙往座位里面躲了躲,生怕碰到这浑身是血的家伙。然而“疯子”却并没有理睬她,而是直奔着苏信去了。

“嗷啊——”“疯子”用双手撑地跪着发出了一声非人的咆哮,抬起了头。就在那一刻,整个火锅店里能看见他的脸的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那简直已经不是一张正常人的脸了,而是一滩隐约能看见五官的肉泥!污黑的血还在从他的嘴里往外流。

苏信咬了咬牙,抬起头看了看这个家伙,不但没有害怕,反而心里生出一团火来,抄起酒瓶照着他的头用了全身的力气砸了下去。玻璃碎片和污黑的血四处飞溅,“疯子”当时就趴在地上不动了。整个火锅店的人都惊呆了,连栾玉凌都傻了。她从没想过自己一向听话乖巧的弟弟竟会抄起酒瓶砸别人的头!再看此时苏信的眼神,仿佛眼前这个人她从来都没有认识过。

“妈的,吃个饭都吃不好!”苏信怒骂,站起身往桌子上摔了三百块钱拉起栾玉凌的手就往外走。整个火锅店的人都在呆呆地看着他推门离开的背影,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拦。而就在他们走出火锅店多远的时候,还在恍惚的栾玉凌似乎又听到了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微冷的雨点把她打醒,她看了看头也不回的苏信用力地甩开手原地不走了。

“你他妈疯了吗!失恋了就得这样吗!你知道你刚才干了什么吗?你他妈的把酒瓶子砸人家脑袋上了啊!全他妈是血啊!出个好歹怎么整!!!”栾玉凌瞪着眼睛大声训斥,脸气得都涨红了。

“我认为三百块只够付一个锅子钱的。你要是想让我捎带脚付点医药费的话那就在这耗着。”苏信转过头冷冷地说。

栾玉凌愣住了。原来这小子带着她走得这么快是怕担责任!

她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周围,拉起苏信的手就开始疯跑起来,边跑还边骂:“你他妈的损崽子,看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跑了足有五分钟,在一条已经没有人闲逛的街上两人停了下来。栾玉凌倚着路边的柳树大口地喘着气,雨水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流。原本就已经被苏信气得涨红的脸在此刻变得更红了。再看苏信,完全就是个没事儿人!他现在还双手插着兜站在树下望着刚才跑来的路故作深沉呢!

“没人追来吧?”栾玉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没人,我们现在没事儿了。”

“那条道上有监控没?”

“没有,出来的时候我都侦查好了。”

“靠,你小子是不是有前科啊?这业务咋这么熟呢?”

“哈,没准哦。”苏信笑了笑。

“别他妈在这和我嬉皮笑脸的!惹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还能笑得出来,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真疯了!”栾玉凌骂道,用力地锤了一下苏信的胸,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长叹了口气,“唉,这下完了!你惹了事儿我也得跟着担责任。这要是让你妈知道了还不得弄死我!完了完了,咱俩就在这等死吧!”

“诶,砸人家一酒瓶子是不是感觉特赶劲儿?”栾玉凌突然抬头诡笑着看着苏信问,轻拍着他的肩膀,一边说话还一边嘚瑟,活像个女流氓,“看你刚才抡酒瓶子的动作特娴熟,没想到你小子还会打架呢啊!我老弟打架还真有点帅呢,尤其那小眼神,杀气满满啊!说说,在学校是不是也打架啊?”

“姐,你人格分裂吧?”

“滚你妈的!”栾玉凌“啪”一个脑拍抡过去,随即又恢复了女流氓的样子,挑着苏信的下巴,“和姐说说嘛,姐又不会告诉别人!你知道的,姐最疼你了嘛!会打架也不是坏事,至少姐就不用担心你在外面会不会挨欺负了。告诉姐,打没打过别人?”

苏信看着栾玉凌一脸的好奇,深吸口气望着天想了一会儿:“打过,自从上高中也就打过这一回。”

“哦?什么时候?怎么回事?”

“也就是这半年的事。我班有个小子说‘一米五七’个子矮长得又胖,智商低活脱脱就是个傻逼。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那小子还和别人围在一块儿说三道四,话说的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所以,依你老弟的脾气,我就把他给揍了。用棍子把他的腿打得都伸不直了。”

“后来呢?”

“后来我向年级主任主动说明情况,上网抄了个检讨书交上去主动承认错误,还顺便往那小子头上扣了个屎盆子。还没等那小子站稳来告状,主任就已经放过我了。说我悔改的很真诚,让我值一周的卫生以改正错误,回头还狠狠地训了那小子一顿,说他对同学进行语言攻击,罚他值一个月的卫生。哈,讲来还挺有意思的。”

“哈,你小子还挺精的嘛!学会恶人先告状了!”

“哪有!是他先辱骂我们我才动的手!再说了,我能处理好自己的烂摊子,就行了呗!有没有感觉老弟特能耐?”

“嗯,是挺能耐,都学会为了妞打架编瞎话了!”栾玉凌说这话的时候脸瞬间就变了。苏信看着她的脸顿时感觉到了不对劲,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一记重拳和一记擒拿给打翻在地了。嘴里衔着半截树叶,脸上沾满了黄泥。

“妈的损崽子!教你散打是怕你在外面受欺负,不是让你去随便打人的!你倒好,为了一个‘一米五七’在学校给我惹事儿,还编瞎话。你是不是感觉自己特伟大啊?能保护自己的女人了?你他妈的太伟大了!”

栾玉凌愤怒地反撅着苏信的胳膊一脚踩在他后背上接近咆哮地痛骂,骂声几乎传遍了整条街,街两旁居民楼上的住户都纷纷趴窗户看起了热闹,有的人还指指点点。苏信看着这帮住户,咬着牙把脸埋在了黄泥中。

“起来!”栾玉凌松开他的胳膊大喊,“叫你起来没听见吗!”

苏信狠狠地瞥了栾玉凌一眼,咬着牙忍着痛双手撑地缓缓地站了起来,干净的衣服上沾满了树叶和黄泥。

“解气了?开心了?”苏信用那种看火锅店里流浪汉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栾玉凌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凶狠地上前一步用小臂抵着她的脖子把她死死地按在树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杀掉。

“在众目睽睽之下辱骂、痛揍自己的弟弟很好玩吗?别他妈总拿她说事儿,你们都别他妈的管我......”

“别管你?苏信,我们为了你忙前忙后操着心,结果就换来一句‘别管我’?你真他妈的有良心!每次你和那个丫头出去的时候你都和家里人说和我在一块儿,行,我帮你圆谎。一回两回也圆,七回八回也圆,你妈就差直言不讳地骂我了,我还厚着脸皮跟她说好话,说你学习太累了,我带你出来是为了让你放松。啥好听我就说啥,我都感觉自己够不要脸的了!可这为了啥?还不是为了你能在家里好过一些,不和家里人撕破脸子!来,你自己看看你妈都怎么和我说话的,都快成阶级敌人了!”栾玉凌抽出手机调出微信的聊天记录在苏信眼前边晃边怒斥道。虽然手机晃得厉害,但苏信依然能看清那一句句训斥栾玉凌的话是有多刻薄。

“呵,你不是总说那个一米五七对你怎么怎么好吗?那你看看现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她又在干嘛?她明知道你现在高三时间紧得跟什么似的,还和你照聊不误,对你的分数你的状态视而不见。这就是她对你的好她对你的爱?呵!你最恨的人在为你操劳而你最爱的人在把你拉下水!真他妈的可笑!你能为了处了几个月的野丫头在外面打架闹事编瞎话却不能为了跟你二十来年的家人好好放乖。这就是你,苏信。”栾玉凌紧盯着苏信的眼睛说,“为了你,我们家里人都搭上一切了,可最后我们用实际付出给你换来的今天,竟然不如一个一米五七和你说的花言巧语。现在,我又和那个说三道四的小子有什么区别了......”

苏信颤抖了,内心最深处的软肋被戳中了,并不是因为栾玉凌讲得有多感人,而是,从来没哭过的她,眼睛有些湿润了。在栾玉凌的字典中,从来就没有过“输”、“败”、“哭”这样的字样。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姐姐也永远是最坚强最厉害的,他从没见过姐姐哭也不认为姐姐会哭。但现在,最厉害的姐姐却为了他而哭了......

“医生,救救我弟弟!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求你了,医生,救救他!”

这好似是一段从没存在过的记忆,但苏信脑海的最深处却是记得的。那是十几年前,他们俩都还是小孩子时候的事了。苏信出了车祸,被送往急救室抢救。浑身是血的他无力地躺在担架上,充血的眼睛看到了爸爸妈妈奶奶,还有一群穿白大褂的人。但在他的视野中,似乎忽略掉了一个瘦小的影子,那就是栾玉凌。还是孩子的栾玉凌用力地拽着医生的大褂,央求他救救自己唯一的弟弟。当时的栾玉凌,就是满脸泪水地喊出这句话的。

据说,这丫头刚打娘胎里出来的时候,就是睁着俩眼睛四处瞅,不管护士怎么摆弄,她就是不哭,反而还笑了。就像是个女王,即使是刚出生,也带着傲骨,嘲笑着这世界上的所有人。而苏信车祸那次,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流泪......

苏信鼻子一酸,紧紧地抱住了栾玉凌,这个只为他才会流泪,真正最爱他的丫头。

“姐,对不起......”

“滚!谁他妈要你道歉了!你他妈的就是个没良心的混蛋!”栾玉凌猛地推开苏信把头扭向背靠着的大树,装作没事的样子把眼角的泪擦了个干净,深吸一口气回身狠狠地踹了苏信一脚,重新变回了那个坚强的女王。

“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感到对不起了吗?从你嘴里听到这三个字还真是稀奇呢。”栾玉凌微微挑了一下嘴角,“从小到大你这倔小子就没认过错。即使知道自己错了也嘴硬,从来没道过一回歉认过一回错。今天怎么这么痛快就把这三个字蹦出来了?”

“其实也不痛快。”苏信长呼一口气憋了憋嘴,“但是,你都已经这么说了,我再不认错岂不是太混蛋了?”

“你本来就是混蛋。”栾玉凌笑了笑,拉起苏信的手,“可是,混蛋又能怎么样呢?谁叫你是我弟弟呢!混蛋就混蛋吧,大不了我陪你一起混蛋!”

两人相互对视着,笑了。

雨还没有停。细细的雨丝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街上空无一人,偶尔会有一两只蛤蟆从路边的草丛跳出,一边呱呱叫着一边跳过宽阔的街。落下的树叶在路灯的映照下被衬成金色,刚出生的毛虫在下面卧着,慵懒地酣睡。白色的鞋底踩着松软的黄泥,踏着浅浅的水坑,在一条不平整的石路上停了下来。

“行了,我自己上去就行了,你快点回家吧,要不你妈又得收拾你了。”栾玉凌抬头看看居民楼四楼靠边亮灯的窗户冲着苏信摆摆手说。

“嗯,行,上去的时候别被耗子吓到啊!”

“滚你妈的!你胆子才那么小呢!”栾玉凌笑了笑,竖了个中指,“拜拜啦!”

“姐,给你添麻烦了!”

栾玉凌听到这句话不禁猛地一回头,此时苏信正全身湿透地站在雨中脸上充满歉意地向她微笑。她的心颤了一下,随即跑回到苏信的身边,双手捧着他的脸翘起脚吻了吻他的额头,回身向着楼道走去。

“不麻烦!就当为人民服务了!回家好好休息,别感冒了。今晚的事,就都算在我头上啦!”她头也不回地摆手说,消失在了一片黑暗之中。而苏信还站在原地淋着雨,久久不能离去。直到,一阵电话铃响起。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气息。”

他给手机里的部分联系人设置了专门的铃声,而能响起这首老歌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的挚友——陈一宁。

“喂?”

“喂,血肠,干啥呢?在Q上和你说话震动得都快颤抖大地了你咋不回我呢!”电话那头响起一阵欢快的女声。

“哦,我在外面喝酒来着。”

“喝酒?这大雨天你还出去喝酒?咋的,和小姑娘分手心情不愉快自己喝闷酒去了?”

“得了吧你,别再提什么小姑娘了!”

“咋?相恨相杀,老死不相往来了?”

“滚!不提这事你能死是吗?”

“行行,看你这么不爽就不提了!不过,你小子这种状态,在外面没惹事吧?”

“没有,就是拍了一个流浪汉一酒瓶子。”

“你麻痹!”陈一宁在另一头骂道,“就准知道你不能消停!你没事吧?被没被逮捕什么的?”

“没有,我好的很。”

“诶,你那边雨声咋那么大呢?你不会还在外面吧?”

“呃,被你猜对了。”

“麻溜儿滚家去!”陈一宁毫不客气地说,“大雨天还在外面闲逛,你丫有病吧!别他妈弄感冒了!”

“嗯,那,你找我啥事啊?”

“没事儿,闲唠嗑呗!本宫孤单寂寞冷了行不?赶紧回家去,明天还上学呢!”

“哦。”

“哦你妹啊!走起来!Q上说啥了自己回家连WiFi看去!就这样,晚安!”

真是个性急的丫头,话音刚落就把电话挂了。苏信收起手机抬头看了看那扇灯已经灭了的窗户,扒拉一下脑袋,一溜烟地跑回家去了。

家里还是那么安静。妈妈在外面应酬,奶奶已经在屋里睡着了,留了个小灯给他回家脱鞋用。他悄悄走到奶奶的屋门前向里面窥视了一眼,轻手轻脚地把衣服裤子搭在衣架上晾了起来,简单地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夹着手机悄悄地回屋了。

他的屋子依旧是那个老样子:电脑的红色待机灯一闪一闪,两米多高的书架上摆满了高中的复习书和同一个作者写的好几本小说。铺着蓝色床单的单人床上坐着他给初恋买的却没送出去的紫色大玩具熊,电钢琴上蒙着琴布,上面放着耳机、充电器。

他踩上床打开关了一天的窗户,一股凉爽带着泥土味的空气便扑面而来。正当他享受着这股凉风的时候,手机开始不停地震动起来。手机连上WiFi了,一定是收到陈一宁那一堆无聊的废话了。他深吸一口气划开了手机的锁屏,99+的信息便如崩豆一般崩了出来。然而首先映入他眼帘的,并不是陈一宁的废话,而是苗语,那个一米五七的一句质问。

“苏信你到底什么意思!”

呵,我什么意思?我没什么意思!那你又是什么意思?分手是你提的,分完还恋恋不舍。我每天晚上半夜才回家,本来就已经够累的了,还得顾着你的感受回你的消息。就因为你我和家里人都闹翻了,从小到大活得比汉子还汉子的老姐也哭了。现在因为我不回你的消息你问我什么意思?他讽刺地笑了一声,没有理会,将她的会话框删掉,直接关机了。

“姐,看来你是对的,我好像真的把一些事情做错了......”他自言自语着,愧疚地低下了头。

“哥,怎么了?”一阵清脆的女声打破了这种寂静。他抬起头,倚着门框而站留着短发的少女穿着一身红色的睡裙手握银色的汤勺正微皱着眉头看着他,似乎有些担忧。

“没什么没什么。倒是小雅你,怎么还没睡?”

“做噩梦了,没有哥哥睡不着。哥,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吗?”女孩带着央求的语气说。

“唉,好歹你也是个高中生了啊,总这么赖着我可不行的啊。”他轻笑一声,“不过啊,谁让你是我妹呢,我不宠你谁宠你?去把枕头拿来吧。”

女孩开心地点了点头,银色的汤勺上还倒映着她与众不同的淡红色眼睛和那迷人的微笑。

风还在吹着,雨渐渐停了,藏在乌云身后的月亮也慢慢地露出了面容。苏信的家里寂静了,做错事的男孩在反思中拥抱着不肯放手汤勺的妹妹进入了梦乡。栾玉凌的家里也没了声音,只剩下她自己猫在被窝里戴着耳机看鬼片,吓得浑身一抖一抖的,半夜睡不着觉。而远在另一边的一栋别墅中,灯却还亮着,电视还在响着,孤单的少女卧在沙发里紧紧地握着手机,等待着少年的回信。电视的声音很大,也许这样,她才不会听到外面的声音,才不会感到害怕。

她很想给少年打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那样她多少会觉得舒坦一些。但转念一想,万一少年已经熟睡,她一个电话打过去吵醒他,他应该会生气吧。最后,她只能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孤单地看着电视,祈祷着这个夜晚快点过去,光明快点降临。

她的手机屏幕上满满的都是她给少年发的消息,足有了99+。而少年却始终没有回答。空荡的别墅中回荡着电视吵闹的声音。

“喂,血肠君!在吗在吗?”

“嘿!人死哪去了?本宫寂寞,快出来陪本宫!”

“血肠,我家外面好像有人闹事诶!你要不要去掺和掺和?坏笑ing。”

“血肠,我家外面好像出事了。有人打架还咬人,弄得满地是血!我在我屋往下正好能看到!那场面和《致命弯道》有一拼!”

“血肠,你睡觉了吗?我睡不着......”

“血肠君......”

少女蜷缩着身子紧紧地拽着睡衣的衣襟,把惨白的脸半埋在洁白的沙发垫中,将电视的声音又调大了一些。

只为了掩盖住,屋外非人的嘶吼......

“苏信,我怕......”

少女的泪在眼眶中打转,而就在这一瞬间,空荡的别墅陷入了一片黑暗,只留下一串声音在无力地回荡。

“苏信......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