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了几个小时前, 林信子刚将惊醒的儿子哄入睡，正打算带着昨夜偷来的手表去见王佑德的时候，林哲也推门走了进来, 正巧看见了床上那半透明的幸太。

“怎么回事？”林哲也本应该震惊, 应该愤怒的, 但他没有, 他很平静。可也越是这种平静, 林信子心头的愧疚和自责就越是深。是她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使儿子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更是她的那些行为让自己一家人沦为了别人手中的工具。

“到底怎么回事！”林哲也少有地对着妻子吼了出来，将她吓得抖了抖。

“我……幸太……”话还没说出多少, 眼泪却先留下来了。林信子就这样一边抽泣着，一边断断续续地将真相告诉了丈夫, 包括受到的威胁, 包括答应的交易, 也包括自己偷来的那个手表。

越是听妻子接着往下讲，林哲也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因为他比妻子更清楚儿子现在的命是从何而来，更明白那个手表对孟祁昆和吴梓芽来说意味着什么。

说来也是好笑，一家人为了不让对方担心，各自瞒着各自的事情，丈夫私下调查着那些消失的人的案件, 妻子则藏着儿子车祸的秘密。到头来, 一切却都是相连的。两人直到现在才发现, 对方早在自己之前就被卷进了风波, 知道的甚至比自己还多。

那个孤儿院的孩子, 那个林哲也亲眼看着他消失的孩子，从妻子提到的车祸时间来看, 应该就是……

一个无辜孩子的性命，一个定要为他逮捕凶手的誓言，现在看来，竟是如此的好笑。因为，凶手，抢了那孩子生命的凶手，就是自己的儿子啊。

“我管不了那么多！！”两人忍着满腹的话走出幸太的房间后，林信子嘶吼了起来，“我管不了那什么孤儿院的孩子，更不管那什么手表，我只要幸太好好的，我是幸太的妈妈，我不能让幸太有事！！”

“你以为我想让幸太出事吗？！”林哲也也吼道，“可你就算是去了，你就确定他一定会把东西还给你吗？你这样子不就是完完全全变成了他的掌中之物，以后无论他想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那幸太的命来交换了吗！”

“那有什么办法？！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二人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有办法，完全有办法可以不受制于他，如果……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那声音中透着无尽的疲倦。

林氏二人停止争吵，转头看向了来人，是吴梓芽。

“你？”时隔多日，林信子终是把心头对吴梓芽的迁怒表现出来了，“信你？这一切……”

“嫂子！”林芷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另一头走了过来，她制止了林信子即将出口的伤人话。

“我知道，”吴梓芽却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没办法相信我，毕竟这一切都是我带来的，是我连累了你们。如果我和……我和她从来都没有来过这儿的话，你们就不会……幸太也不会……阿昆也……都是我的错，我……”深深地低下了头。

吴梓芽如此诚恳的道歉，让林信子一下子自感羞愧了起来。其实在心底，她清楚现在的情况都是自己导致的，就算家里没有吴梓芽和孟祁昆，她也会去那无眼鱼的集会，也会害得幸太被车撞。可是，可是她就是没法控制自己，没办法不去归咎，不去迁怒。

“你们恨我是对的，但是……至少这一次，”吴梓芽捏紧了手中的那个试管，“求你们信我一次。我可以治好幸太，彻彻底底地治好幸太，不需要带手表，也再也不可能被要挟。”

“彻底治……好？”这次轮到林芷萱吃惊了，因为在场的人里，只有她清楚这两个字的意义，“梓芽你……你已经制出了稳定剂？”

吴梓芽点了点头。

“那孟祁昆……”

吴梓芽犹豫了片刻后，又点了点头。

“真的吗？你能……治好幸太？”沉默了许久的林哲也发话了，他已经恢复了冷静。

吴梓芽再次点了点头。

“那……”话即将说出口，林哲也却犹豫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彻底治好幸太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偷来的命将彻彻底底属于幸太，更意味着那无辜的孤儿将完完全全地消失。

“那……”怎么办？为人父的，也是身为警察的两难。

幸太的人生本来就该在车祸后结束的啊。

可是，可幸太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啊。

“拜托了！请你一定要治好幸太！”终于，他做出了决定。

吴梓芽再次默默地点了点头，她拿着试管走进幸太的房间，从中倒出了那剩下的两粒黑色药丸，她将其中一粒当着林氏夫妇的面自己咽下了，剩下的一粒则递到了林信子的手中，说道：“这是‘核’的稳定剂，给幸太吃了，他就会没事的。”

虽然心中的疑惑还没有完全褪去，可林信子却照做了。

等待的时间是难熬的，不过可喜的事，稳定剂效果的展现并没有让四人等待多久。刚吞下药丸一会儿，幸太的身体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原样。

“这稳定剂的效果是永久的，”吴梓芽解释了起来，“人体既无法消化，也无法排出，它会永远地待在体内，阻隔一切外界干扰，使得服用了的人永远不会再面临被当做祭品、被回溯、被复制的危险，至少以现在的技术，不会。我目前……也只有这几粒。”

吴梓芽辛辛苦苦解释了半天，可仔细听也听懂了的人却只有林芷萱一个。林哲也和林信子则完全沉浸在了幸太痊愈的喜悦中，甚至连吴梓芽直接走过去拿了林信子包里的手表，他二人都没有发现。

——————

十几分钟后，林芷萱在玄关拦住了戴着口罩正要出门的吴梓芽。

“你包里的那个，”她指了指吴梓芽包中的鼓起，“是枪吧？梓芽，”她向前跨一步，挡在了吴梓芽身前，“你拿了那手表，又带了枪，是打算去干什么？”

吴梓芽没有回答，而是直接绕过来林芷萱。

林芷萱不依不饶地再次追上去挡住了她。

“让开。”短短的两个字，却是装满了让人心颤的寒意。

“不让。”林芷萱却也倔了起来，“你昨天是看见了表嫂和无眼鱼的交易吧？看见了所以才连夜赶制好稳定剂后突然回来，所以今天才打算冒充表嫂去交易。可你不能去，打死也不能去。我明白你的难受，明白你有多恨，恨到连枪都带了，恨到都起了杀心。”

“但你不能去，你要是去了，要是杀了他们，那你和他们有什么两样？要是你失败了，被他们抓了，你让我们怎么办？你是觉得稳定剂制出来了，你就可以去找死了吗？那你让孟祁昆怎么办？又让她怎么……”

“孟祁昆怎么办？你怎么办？”吴梓芽突然火了起来，“林芷萱你来问我？你好意思问我？！这一切，你是早就知道了吧？早在最开始你来医院探病的时候，你其实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吧？她把什么都告诉了你，让你配合着她演戏，让你帮着她和我换了身份，让你帮着她对阿昆下了手。”

“你现在阻止我？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啊？”吴梓芽的话越说越狠了起来，“是怕我去破坏了你们无眼鱼的计划？怕我去干掉了你们那黑老大？然后她就没办法达到她的目的了，你也没办法拿到你的好处？”

“你在说些什么？！”林芷萱也咆哮了起来，“你明明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明明知道她做那些，都是因为孟祁昆的数据早就被无眼鱼取了，他们用孟祁昆威胁她，使得她只能那样做！你以为她想对你开枪吗？你以为她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孟祁昆的父亲被那群人害吗？她已经尽力去阻止了啊！她起码去阻止了，而不像你，什么都不知道地呆在那儿，还一味地只知道埋怨尽力了的人！”

“阻止了？尽力了？孟叔死了，阿昆现在也成了一具尸体，这就是她尽力的结果？！”

“她必须那样做啊！”林芷萱双手激动地挥着，“只有复制品的孟祁昆消失了，两个孟祁昆才能合二为一，真正的孟祁昆才能回来啊！！你明明都懂的，因为懂她的意思，懂她的难处和思路，才能制出那稳定剂。那你为什么不能相信她？配合她？”

“只有那样做才行？哪样做？”吴梓芽把自己的掌心掐得透白，“当着我的面，她亲手，一枪杀了阿昆？！让我看着我自己的脸，看着我‘自己’杀了自己心爱的人？！”

“她也没有选择啊！你以为她愿意吗？！她只有这样做，在孟祁昆身上实现了无眼鱼提出的技术，让他的‘核’稳定了，孟祁昆才能真正摆脱他们的控制！他们要的不仅仅是个体回溯，他们还要死而复生！”

“那如果做不到呢？如果阿昆就算用了稳定剂也永远无法醒过来呢？她想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她在开枪的时候想过没有？啊？！”

“想过怎么样，没想过又怎么样？！想了就能不去做了吗？！她不去做，她不去努力的话，等待孟祁昆的就只有更惨的结局啊！最终因复数存在而灰飞烟灭，是你想要的吗？！你想看孟祁昆灰飞烟灭吗？”

灰飞烟灭。

而现在的阿昆，至少还有具尸体。这就是“她”的选择吗？另一个“自己”的选择？

“……是啊，就算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她也是会当着我的面开枪的。”吴梓芽笑了，她笑着直接将林芷萱一把推翻在地上，在林芷萱爬起来之前，摔上门离开了。

“她”是故意的，故意这样逼自己。他们都是故意的。

既然世界已经如此疯狂，那自己又何必克制呢？

那就去死吧，都去死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