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防动摇军心, 政变的消息厉锋只告知了上尉以上的军官。

约翰逊认为，下一步怎么走，得视地球的风向来定。但现在橄榄镇是个孤岛, 舰队出不去, 通讯进不来, 一味等待支援不是明智之举, 不如主动出击。

“地球防卫森严, 硬闯当然行不通。不过，”他说：“原籍地球的伤兵，回故乡治疗, 顺便见见老同学，喝喝茶‘聊聊天’, 总可以吧？”

眼下情况不明, 也只能投石问路了。

舰队即刻开始整修战机, 维修队长请示，“通讯怎么办？能开引力波吗？”

云海一战, 厉锋判断出引力波通讯对火星军很重要，但具体作用还不清楚。为防患于未然，引力波通讯一直处于关闭状态。

在边境流浪，与世隔绝倒也无妨，然而返回地球这种超远程航行, 不使用引力波是不现实的。

厉锋决定去医院, 请竺教授评估一下引力波的风险。

从云海撤退时, 竺承光不仅被砸伤, 而且安装在轮椅上的医疗设备也摔坏了, 导致他本就反复的病情迅速恶化，在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才捡回一条命。但他一苏醒, 就立刻投入工作，谁劝都不听。

厉锋怕影响竺教授治疗，不敢贸然进病房，先请护士把砂莉叫了出来。

竺承光苏醒后，砂莉就成了这里的常客。可可上学的时候，小卢也会来这里。一方面照顾竺承光，另一方面，竺承光也想多了解深渊的细节。

“竺教授怎么样了？”厉锋目光在砂莉身上顿了下。

大约医院有些热，她把制服脱了，只穿着里头的白衬衫。

小丫头长开了，千篇一律的白衬衫也衬得她亭亭玉立，唇红齿白。

“早上医生又跟我说，竺教授情况非常不好。”砂莉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说他有多器官衰竭的表现，这儿条件不行，得赶紧转院，不然就救不回来了。”

“我去问问。”

厉锋蹙眉往医生办公室走，身后病房门突然打开，小卢探出脑袋，“厉少校？还真是你啊！竺教授正想见你呢。”

竺承光半靠在病床床头，见到厉锋进来，想坐起身，但床头抬升角度有限，他使不上力，厉锋忙伸手扶住，坐在床边，让老人靠在自己身上。

身上的重量很轻，老人瘦得只剩皮包骨了。

“你之前不是问我，”氧气面罩下，竺承光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光谱偏移、引力波、火星军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联系？我现在可能弄明白了。”

厉锋精神一振，“是怎么回事？”

“你看这个，我刚计算出来的。”竺承光指指量子计算机。

量子计算机还是从云海抢出来的那台，他从轮椅摔下去时还不忘牢牢护着，一点都没摔坏，数据完好无损。

厉锋把悬浮屏拉到眼前，上头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三维几何图，“这是……深渊？”

砂莉和小卢已经看过，给了肯定的答复，“很像。”

“确切地说，”竺承光在屏幕上点了一下，几何图形变为一个冗长的方程，“是赫谢洛夫方程计算得出的图形。”

砂莉和小卢面面相觑。

字母符号都认得，连在一起就成天书了。

厉锋对物理也不精通，但这个著名方程，他还是见过的，似乎属于弦理论的一个分支。它之所以著名，是因为，就像爱因斯坦的引力场方程预言了黑洞那样，赫谢洛夫方程预言了空间在任何尺度和维度上的伸缩效应。

“您是说，”他立刻反应过来，“把他们吸进去的深渊，就是赫谢洛夫方程的实际表现？”

“对！”竺承光笑道：“多亏这俩孩子，要没有他们给我画的深渊内景，我根本联想不到这里。你一定要表彰他们，很有可能，我们要靠他们的发现来拯救联盟。”

厉锋惊讶之余，还不忘向砂莉投去赞许的目光。

小卢昂首挺胸地等了一会，然后发现……就没有然后了。

厉锋的目光理所当然地略过他，又回到屏幕上。

小卢：“……”

要不是厉锋没结婚没女友，有时候他真会认为，砂莉钟情的“有妇之夫”是厉教官才对吧！

竺承光认认真真地给三人补了一节高等物理的课程，等他停下来歇口气的时候，发现看似安静听讲的三个人，脸上都是“他说的确实是通用语但是我确实一个字都没听懂”的表情。

“其实很简单，我打个比方你们就明白了。”竺承光和蔼地说。

他拿起床头的纸和笔，在A4纸的两端，分别画了两个小人，旁边备注“A”和“B”。

“假设这张纸是我们所处的空间，小A要到小B那里去，最短的路程应该是这样……”他画了条直线，将A和B连接起来，“大概30厘米吧。”

“如果，在某种条件下，空间产生了伸缩效应，比方说，类似这样的……”

竺承光颤抖着手，把纸放在膝上，反复对折，直至A4纸变成窄窄的一条。

现在，小A和小B的中间只隔着几层薄纸的距离。

“空间发生折叠后，小A和小B的距离大大缩短了，小A甚至不用移动，就能瞬间到达小B面前。这是二维空间的例子，如果放大到宇宙尺度，在三维、四维、甚至更高维空间中，表现形式可能不同，但本质是不变的。”

竺承光说了一大段话，有些疲累，无力地咳了几声。

“我明白了。”厉锋说：“我们看到的那个深渊，就是火星军在宇宙局部，制造的空间折叠效应，对吧？”

砂莉和小卢已经吃惊地接不上话。

战争是科技的催化剂，这句话又一次得到了验证。

只是没想到，人类梦想了几百年的星际穿越，竟先在克隆人的手里成为现实。

“对。”竺承光呼吸越发急促，说话也断断续续的，“计算出空间折叠的解后，光谱异常的原因也就找到了。”

他又在纸上画了条对角的斜线，“假定原空间的光线是往这个方向传播的，空间折叠后，它的传播方向或距离必然会随之改变，比如，角度更大了，或者距离缩短了。表现在光谱上，就是异常偏移。”

厉锋：“如果我理解的没错，战场上大规模摧毁战机的，也不是什么新式武器，而是空间折叠的后果？”

“是这样的。空间发生折叠时……咳咳……原本空间里的物质肯定会随之发生形变，比如弯折或者粉碎。”竺承光叹了口气，“唉，赫谢洛夫可能万万也想不到，他毕生的心血还没有造福人类，就先沦为了刽子手的杀人武器。”

“怪不得火星军跟开了外挂一样，来无影去无踪。”小卢咬牙切齿，“这不就是自带任意门加高维打击？那他们还不直捣黄龙？谁还挡得住？”

竺承光已经说不出话了，厉锋见他憋得嘴唇都发白，忙扶他躺下，想去叫医生，竺承光却颤巍巍地拉住了他。

厉锋安抚道：“等您身体好些再……”

“不，不……”竺承光吃力地说：“我一定得说完……我怕我现在不说，一闭眼就没机会了……我死了不要紧，可这么重要的发现，不能让我带进棺材里啊。”

厉锋愣住。

原来竺教授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就因为清楚，才更加争分夺秒、拼了命地在跟死亡赛跑。

竺承光强撑着说：“刚才小卢问得对，既然火星军掌握了这么先进的技术，为什么不直接进攻地球？”

厉锋只好顺着他，思索着说：“这说明，他们的空间折叠技术还不成熟，或者说，在某方面有局限。”

有局限，就有突破的可能。关键是，如何找出这个局限。

“你去联系剑桥的廖教授，”竺承光咳了几声，“他是赫谢洛夫的学生，国内空间伸缩效应领域的权威，是他在实验室内制作出第一个人造折叠空间，验证了赫谢洛夫方程。只是，他一直没能解决，空间折叠需要的超高能量问题，所以没能在大尺度上进行实验。”

“我现在有个猜想，火星军启动空间折叠，所需的能量，应该与引力波有关，只是具体机制我还不清楚。”竺承光用尽力气，也只是虚虚地握了握厉锋的手，“请你一定转告他，相信这会对他有启发。其它的，数据，和我们的研究，都在计算机里，交给他。”

竺承光一说完，厉锋马上答道：“好，我记住了。”

竺承光精神一松，几乎昏厥过去。

早被小卢叫来待命的医护人员赶忙上前。

虽然人救过来了，但厉锋也知道，竺承光朝不保夕，转院事不宜迟。

走廊上，脑容量过载的小卢坐在休息椅上，木偶似的，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你说，”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砂莉，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他：“之前把竺教授的客机从雀鸟送到雏鹰的，应该就是那个火星战机吧，对不对？”

“啊？”

在听到竺教授对空间折叠的分析时，砂莉便知道自己曾经的猜测是对的。

火星驾驶员看到无辜的客机被流弹击中，就利用空间折叠，把客机送到雏鹰空域，目的是被联盟发现，实施救援。

看来火星军也有好人嘛。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