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莉被记了个大过，降回二等兵，关了半个月禁闭。刚出来的头两天，厉锋居然一面都不露。后来他再找她，她一概不见。

上课的时候，厉锋总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分明有话想说，她就是不抬眼。下了课，厉锋等在她宿舍门口，她调头就去对战室，他不走，她不回。

“哎哟，死八回了，不打了不打了。”小卢哼哼唧唧地揉着太阳穴，从模拟舱出来，敲敲砂莉的舱门，“回吧。”

“不回。”

小卢揉了揉鼻子，心说厉教官行动力不够啊，看来还得他亲自出马。

“砂莉，”他倚在“蛋壳”上，隔着舱门对里头说：“别跟厉教官怄气了。你不跟他说话，这几天他饭都吃不好。”

砂莉没吱声。她是有点生气，觉得自己掏心掏肺，厉锋却全不领情。但更多的，是因为他说失望了，说没把她教好，这话更让她难受，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厉教官是严厉了点，可他对你是真的很好。知道这次你为什么没被开除吗？”小卢故意卖了个关子。

砂莉原本以为是厉老头还需要她，所以才授意将她留下，听小卢的话音，难道和厉锋有关？

小卢自问自答：“听说，是厉教官替你求的情。”

砂莉诧异地抬起头，“求情？”

他不是对她失望了吗？居然还没放弃她？

小卢其实不知道厉锋父子间的那通电话，也只是传播小道消息而已。一看砂莉搭腔了，他马上抓住时机，添油加醋地说：“对啊，都说是厉教官求了他爸爸。你也知道的啦，厉教官平时多低调啊，可你的处分一出来，好多人都在背地里戳他脊梁骨，说他走后门徇私护短什么的，为了你，厉教官都默默忍了……”

这话是半猜半编，却歪打正着，差不多也说到了点子上。

小卢不了解厉锋父子的隔阂，砂莉却多少知道一点。他对厉老头，不说仇深似海，也是形同陌路，竟然为了她，主动低头求情？

这一低，他得抛掉多少自尊？忍下多少屈辱？

砂莉觉得心疼。开除就开除，有什么大不了？她宁肯开除，也不愿意厉锋低三下四去求那个混账老爹。

小卢在外头苦口婆心半天，见她又没反应了，试探地问：“你看宿舍都熄灯了，跟我回去吧。”

砂莉犹豫片刻，“你先回吧。”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一个人再练会。”

这话就比前头硬邦邦的“不回”软和多了。

行了，铺垫成功。小卢点到为止，战略性地撤退了。

他一走，砂莉就把头盔摘下来了。她哪是要接着练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厉锋。

托着腮纠结了一会，却听见外头又传来脚步声。

军靴踩在地板上的“踏踏”声，在她的舱门外停了下来。似乎有点犹豫，来回踱了几步，迟迟没开口。

这小子，怎么又回来了？

“还有事啊？”她问。

外头默了片刻，一个低沉的男声答：“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砂莉握着门把手，正要开门，忽地顿住。

厉锋站在舱门前头，手按在门上，似乎想敲又不敢敲，“威尔的事，我知道了，是因为他说了些关于我的……不好的话，你看不过去，才动的手。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砂莉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准是小卢。

“这事因我而起，怪我，不分青红皂白，不该冲你发火。”厉锋的声音含着内疚，“可是砂莉，我还是得跟你说，你做的不对。”

这是道歉的态度吗？砂莉气不过，“我哪里不对？”

“他是你的战友，出事的时候更是你的长机，你怎么能在背后砍他一刀呢？你知道战友意味着什么吗？”

砂莉才不关心这个。

“战友，”厉锋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是你的搭档，你的左膀右臂，你的炮筒你的雷达，是生死关头可以给你当盾牌的兄弟，是战场上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我知道你比别人强大，你有超常的能力，这是你无往不利的武器。但你应该记住，你的武器指向的，只能是敌人，绝不能是自己的战友。”

砂莉有些迷茫。“战友”这个词，她没上过战场，不能感同身受。但是厉锋说得这样郑重严肃，她也不愿当面反驳。

厉锋说：“我知道，现在你还很难理解我说的话。不过将来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说完，他等了一会，见砂莉没有回应，有些失落，“那我走了。你早点回去休息。”

砂莉右脑想挽留，左脑又觉得没面子，犹豫中，厉锋已经走了。

等脚步声远去，她才推开门。

喀，一声轻响，舱门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

她探头往下看，是个篮球大小的金属球体，黄彤彤的，外壳斑驳。看得出年头不少了，但被人擦拭得干干净净，露出漂亮的字体蚀刻着的名字：“Sherry”。

砂莉欢喜地抱起来，是雪莉2号没错。

新年那天，她就想把雪莉2号据为己有来着。可一来那时候微卫星已经飞离雏鹰天域了，二来它重量小，易受到周边天体的吸引，路线变动大，不好追踪。虽然不舍，也不得不放弃。

没想到，厉锋居然帮她追了回来。

所以，他消失那两天，是去追它了？已经过了这么久，雪莉2号早就不知飞到哪去了，又无法定位，他是怎么找到的？做过多少计算？飞了多少千里？找过多少地方？

其实她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可他看出来了。这么小的一件事，他都记在心里，记了这么久。

她捧着雪莉2号，急忙追出大门，可厉锋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回到宿舍，砂莉把微卫星挂在床头，双手枕在脑后，喜滋滋地瞧了半夜。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这么喜欢，总觉得那黄彤彤的外壳，像一只金色的眼瞳，是她的同类。

第二天，她早早就去了课堂，想和厉锋说几句话，到了教室才想起，今天没有他的课。依砂莉以前雷厉风行的脾气，绝对立马翘课，但怕厉锋知道了会生气，居然乖乖坐了一整天。

这一天度日如年，一下课，她就迫不及待地冲出教室。

电梯飞速上升，20分钟后，抵达棱柱最顶层。顶层是学员兵的专用停机坪，高大开阔，整齐地叠放着一排排训练用机甲。

她不必问，知道厉锋一定在这。每当有机甲实操课，他都会提前一天把学员兵要用的机甲检查一遍。

站外，传来低低的轰鸣声。一架蓝色机甲从天空返回，稳稳降落在轨道上，减速进入停机坪。

除了厉锋，没有教官会亲自为学员兵担任试飞员。

机甲向停机位缓缓滑行，跑道中央，女孩朝着他张开双臂。

短发在风中狂舞，小小的面孔，无所畏惧。

机甲速度再慢，也是武装飞行器，一个不留神，都可能酿成惨祸。

厉锋吓了一大跳，急忙紧急制动，跳出舱门，“多危险啊！站这干什么？”

砂莉放下手臂，仰头打量着他。

几天没见，他眼下多了一圈乌青，憔悴许多。

她心中一酸，“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吗？”

厉锋愣了愣，这么多天没着没落的心呼嗵一下落了地。

他帮她理理乱发，笑道：“傻丫头，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这话砂莉喜欢，听起来好像她是与众不同的。

两人言归于好，她亲亲热热地挽起他的手臂，“那陪我去吃饭好不好？”

“嗯，我再检查一下轨道，几分钟就好。”

砂莉欲言又止。

厉锋见她不高兴，也不知小女孩什么心思，生怕两人再闹僵，便顺着她说：“是不是饿了？那咱们先去吃饭，吃完我再检查。”

说着，他牵住砂莉的手就要往外走。

砂莉忍不住了，忿忿不平地说：“你知道那些人是怎么传你的？往你身上泼脏水，诬陷你，取笑你，你还给他们检查机甲检查轨道？你对他们再好，他们知道感恩吗？”

“这个，”她伸手一指蓝色机甲，“是威尔的训练机对吧？他胡编了一篇报道，到处造谣，把你的名誉都毁了，你不处罚他，还替他试飞？你怎么那么傻啊！我替你委屈！”

厉锋十分感动，虽然小丫头有些偏激，但她是真心实意对他好。

“一点小事，有什么可委屈的？”他不甚在意地笑笑，“再说，我凭什么处罚威尔？那篇报道又不是胡……”

他是听了砂莉的一番话，心头轻松，随口就说了出来。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妥，立刻住口，但已经晚了。

砂莉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不是胡编，难道……

“威尔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