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包厢，厉锋搜到雪莉·吴的照片给砂莉看。

小卢觉得，两个人不仅相貌一模一样，连眼睛里的东西，好像都是相似的。

砂莉捧着照片看了很久，直到客机中播报“云海站马上就要抵达了”，才依依不舍地把屏幕还给厉锋。

一下机，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云海城的穹窿，居然是蓝色的！蔚蓝的天空上，还有一团一团棉花糖似的大云朵！

“哇！这是地球的颜色吧！”小卢不由赞叹，“怪不得有钱人都想回地球呢！原来地球这么美啊！”

厉锋买了门票，俩孩子迫不及待地跳上了环游小火车。

在呜呜的汽笛声中，小火车缓缓升空，依次驶过千里冰封的雪国、花团锦簇的江岸、层林尽染的山峰，最后停在波澜壮阔的大海上空，一路引来游客们不住的尖叫与惊叹。

对出生于首都的厉锋来说，这些人造景观只是地球上平平无奇的景色。但太空中的城市没有四季，在中央系统的统一调控下，常年维持着恒定的温度、湿度、风力和日出日落时间，太空居民生活在百年如一日的单调景观里，像风花雪月江海河山这种简单的幸福，很多人一生都无缘体验。

砂莉探手从半空摘下一片棉花糖，撕成两半分给厉锋，好奇地问：“地球就是这个样子吗？”

“地球比这更美。”

“真的？”

“真的。”厉锋笑着把沾在她嘴边的棉花糖擦掉，“地球啊，只要你去过一次，就会爱上她。”

平心而论，比起地球上大自然的浩瀚壮美，云海城虽然造价高昂，仍然逊色许多。但云海营造的并不仅仅是美景，更是对于故土的眷恋。

从前，人类向往太空，心心念念想要离开家园。而当征服太空以后，却发现，尽管环境恶化、人口拥挤、诸多弊端，最难舍的依然还是那颗独一无二的蓝色星球。

巡游完毕，厉锋买了两个游戏手环，让砂莉和小卢自己去玩喜欢的项目。

“你不去呀？”砂莉见厉锋坐在沙滩上，“那我也不去了。”

小卢眉开眼笑：这个很可以！两个手环都归我！

“你们去吧。”厉锋说他是大人了，对游戏没兴趣，“好好玩，记得6点回来吃晚饭噢。”

其实砂莉对这些游戏兴趣也不大，但不想扫厉锋的兴，便接过两个手环，当着小卢的面，一左一右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小卢：你良心不会痛吗！！！

砂莉坦然回视。

小卢只能好声好气地商量，“咱们去玩海底法拉利吧？网上最火爆的项目！”

砂莉看了眼价格表，“还是海面滑板车吧。”

不然厉锋会破产的。

“海底法拉利！”小卢横眉立目，“雪上过山车也行！”

“那算了，还是回沙滩晒太阳吧。”

“不不！”小卢急忙拽住这个吝啬的女人，“滑板车！就滑板车！”

作为整个云海城价格最低的游戏项目，海面滑板车着实有些无聊，但两个孩子依然玩得不亦乐乎。

蔚蓝的大海一望无际，偶尔有“美人鱼”从洁白的浪花间钻出海面，鱼尾划出闪闪发亮的弧线。一群冲浪爱好者打着呼哨从两人中间飞也似的滑过，向着高高的海浪发起冲锋，阳光定格下浪尖上矫健的剪影。

砂莉新奇，踩着滑板车加入逐浪的大军。吃了两回水后，迅速掌握了要领，在浪尖和海面上下翻飞，像一只轻盈的羽燕。玩到兴起处，借着被浪头抛起的机会，在半空中做了个滑板车版的阿谢力尔三周翻腾，引来冲浪爱好者们一片叫好。

小卢十分羡慕。嘁，翻跟头有什么了不起，我也会啊！

于是，在同样吃了两回水后，第三回终于……又被一个浪头掀翻了。

呃……一定是我的滑板车不好……

有了之前落水的经验，这回小卢不挣扎了，捏住鼻子，把自己躺成个死鱼，等待救生衣把他顶回滑板车上。

也就几秒钟充气的工夫，一条美人鱼突然劈波斩浪游到近前，没等小卢反应过来，一把从后面环抱住他，把他托出了水面。

小卢哭笑不得，“……谢谢……但是我没溺水……”

这年头连做条死鱼的快乐都被剥夺了么……

美人鱼这才明白过来，咯咯笑出声。

这笑声……

小卢蓦地怔住，心脏情不自禁地狂跳起来。

美人鱼都是人扮的，倒不是说笑几下有什么稀罕，而是，她的声音，实在太熟悉了。

他急忙转身，然而美人鱼已经松手，潜入海中，飞快游走了。

但目光交会的一刹那，他已然看到了女孩湛蓝的眼眸。

是她！

“喂！”砂莉踩着滑板车过来，伸手拉他，“没事吧？”

“可可！”小卢激动万分，“我看见可可了！可可在这里！”

砂莉诧异，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海面上时潜时浮的大波浪长发，浅金色的。

小卢从没这么利索过，噌地跳上滑板车，狂追不舍。

“可可——我是小卢——”

海浪声吞没了他的呼唤，可可摆动着金灿灿的鱼尾，毫无所察，越游越远。

小卢卯足了劲往前追，速度快得连砂莉都赶不上。很快追到海中心，只见那条金色鱼尾在海面上轻轻一甩，便瞧不见了。

小卢急得不行，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忽然听见砂莉大喊：“停——”

“下”字还没出口，一声闷响，小卢结结实实撞在墙上，连人带车一起翻进海里。

怪不得可可消失了，原来这里有面透明的墙。

海水清澈，一眼能望见很远。墙的那边，可可重又出现在视野里。

少年的笑容却凝固了。

她不是一个人。

有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男人，亲昵地搂着她的腰，在和她拥吻。

更远处，好几对美人鱼和人类男子携手同游，每个人鱼都拥有同样的金色鱼尾和一模一样的脸孔。

她们全都是可可型。

小卢一张嘴，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海水。

“咳咳咳……”

胳膊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他猛地被拽出水面，剧烈咳嗽起来。

砂莉半身泡在海里，气喘吁吁地指着半空，“这么大的字看不见啊！”

小卢抬头，墙上悬浮着一排巨大的投影字幕：“成|人专区 18岁以下禁止进入”。

见砂莉一脸担忧，小卢挺过意不去的，刚想道个歉，却听她心疼地说：“撞坏了滑板车怎么办？很贵的！”

“……”

小卢没心情跟她斗嘴，默默爬上滑板车，又变成那副生无可恋的死鱼样。

“哎，”砂莉也爬上车，“那个美人鱼不是可可——不是和我们一起逃亡的可可。你看她都20多岁了，只是其他的可可型而已。”

小卢点点头，没搭腔。

其实刚才看到美人鱼的脸时，就知道那不是他要找的可可。虽然说不出哪里不同，但他就是觉得，他的可可，和其他的可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回去的路比来时漫长得多。小卢一言不发，闷着头只管骑行。

“喂，”砂莉放慢速度，和他并肩而行，“咱们去玩海底法拉利吧？”

小卢摇头。

“雪上过山车也行哒！”

依然摇头。

砂莉索性把两只手环都递过来，“那你想玩什么？我听你的啊！”

小卢突然抬起头，“你说，可可现在会在哪呢？会不会也被……那个……”

砂莉明白他的意思。刚才拥吻那一幕她也看见了，显然云海的美人鱼不是用来观赏的，是达官贵人的玩物。

“你别瞎想，可可还是个孩子，可能被哪个家庭收养了也说不定。”

这话连她自己都不大相信。

岂止云海啊，整个联盟的可可型、乃至所有克隆人，有几个能摆脱与生俱来的宿命呢？

在这一点上，她打从心底羡慕火星。如果火星战胜联盟，克隆人一统天下，听起来似乎也不错啊。

可是不行呀，厉锋一定会难过的，他那么爱国。

唉，砂莉长长叹了口气，愁啊。

两个半大的孩子，怀着一箩筐的心事，长吁短叹地回到岸上。

厉锋诧异，“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砂莉乖巧道：“好饿哦。”

她的表情伪装得十分到位，厉锋乐了，“好，吃饭去。”

虽然没玩到海底法拉利，但厉锋订了个海底餐厅，也算稍微弥补了小卢的遗憾。

餐厅是个盘曲的海底隧道，幽蓝的海水环绕四周，烛光鱼在近旁游来游去，一闪一闪发着光，玻璃墙上映出两个孩子亮晶晶的眼。

“哇哇哇！”小卢对着菜单惊叹，“这里有纯天然的牛肉耶！”

砂莉瞪眼，“吃不了这么多啦！换小份！”

“哇哇哇！还有龙虾耶！”

“你刚不是点过牛排了吗！”

两颗小脑袋凑在菜单前吵吵闹闹，这副情景，像一大两小，家庭出游。而那位大人托着下巴，笑眯眯地不掺言。

其实他才不到27岁，在平均120岁的现代社会，说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也不过分。可自接到砂莉那一刻，他仿佛自动拥有了一颗当父亲的沧桑心脏。看着眼前俩孩子的幸福笑容，哪怕明知是奢望，他也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能让他们一直这样笑下去，让他付出一切都愿意。

终于点完菜，克隆人服务生别有深意地询问：“现在上‘菜’吗，厉先生？”

厉锋心领神会地点头。

不一会，四个机器人服务生鱼贯而出，每人头上都顶个餐盘。最后那盘格外大，盖着盖子，不知是什么。

“不对呀！”砂莉数了数，“我们点的是三份，上多了！”

然而机器人无视顾客的质疑，迅速上完菜，把最大的餐盘放在餐桌正中央，拉起同伴圆滚滚的小手，齐刷刷向砂莉鞠了一躬。

“嚯！”小卢吓了一跳，“这是干嘛？”

伴着餐厅中突然响起的音乐，机器人们左右摇晃着身体，齐声合唱：“祝你生日快乐……”

砂莉完全傻掉了。

厉锋掀开中间的餐盘，在生日蛋糕跃动的烛光里，微笑着说：“砂莉，17岁生日快乐！”

砂莉怔怔地盯着厉锋，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厉锋解释说：“我查过你的档案，虽然没有生日这一说，但上面记录的出槽日期是1月1日。我就自作主张，把今天当作你的生日了，可以吗？”

她看着男人动人的笑容，心里像塞了满满一座云海城的棉花糖一样，又酸又软。

“啊？今天是你生日啊？我没准备礼物……”小卢翻遍全身上下半毛钱都没有，只好厚着脸皮装慷慨，“不然就，你下个月的航路课作业我包了！——咦？你哭了？”

“才没有！”砂莉红着眼嘴硬。

克隆人的档案里记录着很多日期：种植日、孵化日、出槽日、出场日……唯独没有生日。以前看见自然人过生日，总会呼朋唤友，搞得像个盛大的庆典，她还对此嗤之以鼻，但是现在她明白了，自然人为什么对生日这件小事如此热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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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在于那块奶油蛋糕是否好吃，而是这世上，会有那么一个人，比你自己更记挂着你。

那天，小姑娘许愿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厉锋，眸光亮得灼人。

返程的客机上，厉锋问她许的什么愿？

砂莉神秘兮兮，“现在不告诉你。”

“喔？那什么时候能告诉我？”

“等实现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