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苏吉拉纳的住处位于官坻群的角落。他曾经说过，一切问题下班后就别拿去打扰，留给他们私人空间。所以这里很僻静。夜晚，三位客人住进苏吉拉纳的家。

一看到金子淇的书房，丝琳宽就兴奋起来。那里至少有一千本书，已经超过当年兄弟群岛养成院的藏书量。过去一年里，出版局出版534种图书，合计发行五十万册。已经超过教会全球一年图书发行总量。自从苏吉拉纳当上会长，每出版一本新书，李彦昌都给他家里送来样书。

丝琳宽站在书柜前，对那些书爱不释手。“伯母您知道吗，我随爸爸出征西方大陆时担任过‘护书使节’。任务把当地藏书集中到军队里，防止遭回归派异端破坏。”

“你这么爱书，可以挑几本带走。”

“可是，到边境上就会被截下来，我们那边最近查得厉害。”

“没关系，路途遥远，你就在路上看吧。无法通过检查，你把书扔到海里就行，我会再买一本。”

金永真和丝琳宽准备再次结伴出发。这次，双方父辈的谈判有了初步成果，他们也不再像初遇时那么僵硬，开始说说笑笑。喜莲一直在他们的视线内转悠，既是在照料公主，也要防止孤男寡女过分地私自相处。不过，两个孩子都没有体会到这层意思。

就餐时，金永真取笑丝琳宽。“你爸爸署名的文告，前面挂着一长串名称。天人合一、众生普济、百教汇宗、万族领袖。看好几遍我才能背下来，这都是什么意思啊？”

“天人合一，众生普济，这两句总结盖娅真理教教义，最早几任教主的名号前面只有这两句。破邪圣战结束后增加‘百教汇宗’，‘同心圣战’结束后增加‘万族领袖’。怎么样，很响亮吧。我特别喜欢这些词，主要是因为听上去押韵。”

“是啊，听起来像咒语一样。以后我也给我爸弄一推头衔摆在前面。现在只是个什么会长，总长，太单调。对了，这个‘护教圣战’结束后，你爸爸头衔里又得加上新词吧？”

“好啊，你敢笑话我爸爸。”

丝琳宽拿起餐叉，装着要刺的样子，两人围着餐桌追跑。喜莲微笑着坐在旁边，毕竟都是孩子，没有外人看到，就让他们闹吧。追闹够了，两个孩子坐下来喘着气，丝琳宽又问：“对了，你爸是不是很怕你妈？每次伯母一开口，他就停下来听。”

“我爸很爱我妈，所以才会这样吧。他们都四十多了，现在还当着我们子女的面互相剪指甲。你说的那种感觉我倒没有，可能是我看习惯了吧。难道你家不这样？”

“我妈不参与时政大事，伯母可不同啊。我看，你们这里权力最大的不是伯父，而是伯母。”

丝琳宽的说法把金永真逗笑了。“要说权力最大，他们两个都不算，小田老师权力才最大。”

小田雅子从来没出现于战争前线，也不是民政主管，各种公告上都没有她的名字。真理教密探虽然查到有这么一号高官，却从没有重点关注。丝琳宽出发前，父亲嘱咐让她重点了解的人里面也没有小田的名字。“她权力最大？怎么会？”丝琳宽不相信。

“小田阿姨主管的部门，要给我们所有人做行为评估。谁升官、谁降职、谁领奖金、谁挨鞭子，孩子们谁能入学，毕业时谁的成绩好坏，从几岁的孩子，到五六十岁的老会员，从普通会员到我父亲，都由他们作评估。”

丝琳宽想了想，感觉这相当于哈杜里和坤赞那些教士们干的事。不过……“刚才你说有人挨鞭子？是比喻吗？”

“不是比喻，我们有鞭刑。社会上的小混混，或者黑帮成员，有暴力行为的犯人，他们都会挨鞭子。喏，那边就有个人挨过一百多鞭。”

别墅区的绿地上，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正在扫地，手脚勤快，专心致致。那人正是鱼头。四年前，矫正营认为他的成绩不错，准许释放。鱼头的亲戚都不接纳他，苏吉拉纳发现别墅区建筑队里正好缺人，就把他安排在眼前。别墅区完工后，又安排他进了这里的清洁队。

从此，鱼头过上靠劳动吃饭的新生活。甚至从前线省娶了个带孩子的寡妇，算是安了家。苏吉拉纳的子女们经常在别墅区看到他，也都知道这个人被父亲教训了二十年。鱼头的真名已经没人记得，这个绰号就成了他的名字。

“他为什么挨鞭子？”丝琳宽看到一个老实巴脚的勤快人，故而有此一问。

金永真大致讲了此人的来历。“按照你们的教义，人要戒除三种心魔。如果真能彻底戒除，那就成了混吃等死的闲人。他们不劳动也不创造，专给劳动的人捣乱。所以，这里不允许任何健康的人闲着。要么干活，要么学习。”

聊得兴起，丝琳宽又问金永真为什么也把前额头发留得很长？这个发型并不配他的脸。金永真掠开头发，也露出一道伤疤。“没办法，这道疤太显眼，容易让别人认出来。”

“天啊，你怎么也有一道疤？”

金永真给她讲了他们与冲击学校的暴徒械斗的事情。“那些坏人都是你爸爸派来闹事的。”

“别什么事都怪到我爸身上，是你们自持武力，欺压弱小。”丝琳宽条件反射般地为父亲辩护，发现这样气氛不对，才改了口。“不过，你说那次事件的起因是给女孩子施割礼？”

“当然，这里严禁野蛮习俗，包括禁止给女孩作割礼，家长犯规就会逮捕。怎么，难道你喜欢挨一刀？”

“胡说！当然不是，割礼并非正教教规，只是民间陋习，本教也是努力取缔多年而未果。”

“你们的权力基础就是乡村愚民，所以才不敢真动他们。我们靠工业起家，在城市生活，不怕得罪愚人。十年后新一代科学人成长起来，旧世界就会结束……”看到丝琳宽脸色发青，金永真觉得不能再就这个问题辩论下去。“好好好，我向你父亲道歉。我知道他肯定不支持这些愚昧风俗，只是他也没有办法。”

“好吧，你这个评价还算公正。”

引信没烧起来，两个年轻人继续他们的话题。出发前，丝琳宽跑到金子淇的书房里翻书。净是些《种质资源调查》、《物理规律初探》或者《抗震建筑实验》，丝琳宽没兴趣，就翻出几本文艺作品。其中还有一本书，封面印着《文明的基石》，估计是本哲学著作，便也捡到一起，放进书箱。

军舰启航后，丝琳宽就翻出这本书。打开一看，却不是什么哲学探讨，而是张冲写的能源科学基础教材。不过开篇讲的不是怎么采煤，怎样发电，而是能源技术如何给人类文明升级换代。

这本书以能源运用水平为标准划分人类文明。原始社会为第一级，连刀耕火种都不会。真理教世界只允许使用人、畜、水、风，这种文明为第二级。科学共和国能够使用化石能源和电能，是为第三级。古代科学国家技术更高一筹，但也处在这一级上。每级文明所掌握的能源，都是前一级的百倍以上。

直到人类控制整个地球的能源，可以制服地震，搬云布雨，才算进入第四级。盖娅真理教中断了人类从第三级文明上升到第四级文明的过程。今天，科学大会要将它重启。

凭借知识和想象，这些内容多少还能理解。但是后面还有第五级文明，丝琳宽怎么也看不明白，就过来请教金永真。“我们地球是在太阳系里运行，这个你知道吗？”金永真问道。

“拜托，我是有知识的人，当然知道什么叫太阳系！”虽然禁绝科学一千年，但是地球围着太阳转这种常识还是保存了一些。

金永真作了个抱歉的表情，耐心地给丝琳宽讲解。太阳系里面有很多资源，有机物是地球的几千倍，水是几万倍，金属超过几十万倍，能量更有一百亿亿倍。

“离开地球，掌握太阳系的能源。人类就进入第五级文明。这就是科学大会的使命。我们从一千年前摔倒的地方爬起来，引领人类走向遥远太空，直到银河尽头！”

不管丝琳宽受过什么样的教育，这些宏愿依然令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心生神往，她还抓住另一个重点。“你们要是离开地球，就不会再危害这里的生态环境了吧？”

“地球和宇宙相比，就象河滩上的沙粒。只要飞出这个摇篮，地球就留给你们吧。”

“那咱们更应该停战了。”

“这和停战有什么关系？”

“你想啊，停战以后，你们就在这片土地上研究科学，争取早日进入第五级文明。将来你们离开地球，想和你们一起走的人也都离开，剩下的人和我们过现在的日子。”

是啊，如果一粒沙子上有两群细菌发生战争，即使哪边取胜，又何足挂齿？卡梅丽娅已经清理出琼崖县航天发射中心遗迹。如果罢兵息战，科学大会好好研究怎么征服太空，难道不是更值得追求的前景？

“我活着的时候肯定能看到这一天，也许我的孩子就能当宇航员。”

既然聊到太空，话题离不开刚刚过去不久的超新星爆发。海山二最亮的时候，雪山里昼夜不分，冰雪反射着它的光芒，夜里坐在外面都能看文件。当时在旋风周围，兵将们也是一片惊恐。好在教主表现平静，才让他们在精神上支撑过去。事后阿莱塔纳汇报，附近民间已经有村落杀害路人献祭，以求平安。

好在海山二只是闪了闪人类的眼睛，没什么实质性伤害，三天以后就逐渐转暗，直到消失，现在已经被普通百姓遗忘。但是丝琳宽很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金永真满足了她的要求。

“其实对于超新星，我们也只知道个大概。专家们希望建设全球天文观测网，但是也要停战后才能排上日程吧。”

就这样，旋风再次见到金永真，展开苏吉拉纳的密信，长出了一口气！“爸爸，伯伯是真要出兵，我看到魔媒军港里靠过来很多军舰。”女儿也讲了她的见闻。

“女儿，带你弟弟好好去玩几天！”

旋风虽然没回答女儿的问题，但那满脸喜色回答了一切。有近卫军出马，崇圣大教区指日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