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失败的消息传开后，兄岛民心更加不稳。很多人私下里幸灾乐祸，还有一些人已经在考虑真理教打回来后，如何撇清自己的罪过。

苏吉拉纳虽然不管警察和密探，但是张道勋手下也有许多工作人员深入各地，能把这些舆论带给他。在兄岛上再遇到筑路、采矿这些事宜，当地人愈发不配合，甚至不愿意再接受科学大会制造的金属货币。

“这可是金币啊，成色这么好。”

“你们的钱这么规整，以后被教会查出来，我就犯了私通魔媒的罪。”

真理教的货币是在简陋模具里铸造的，冷却后由工匠稍事打磨，形状参差不齐。科学大会的金属币是用冲压机械在金属板上凿下来的，不光重量和成色不变，形状更是整齐划一。两种货币摆在一起，一看就是两个时代的产物。

弟岛时代，科学大会不断回归民间金属货币，重新加工制造。到了兄岛，当地人不收实验纸币。看在金属本身的价值上，还能收取他们打造的金属货币。现在这些钱也花不出去，只能在大会的产业中流通。

朴运成把自己关在进步城，闭门不出，苏吉拉纳向沈铭贤询问，回答是会长生病，但是不让大家去看望。终于，一个健康的朴运成出现在大家面前。同时出现的还有他在《科学前沿》上发表的文章，题目是《为建设更纯洁的科学国家而奋斗！》

文章称，过去九年，大会在弟岛只重视生产科学的物，没重视改造科学的人。现在全境四岛都要把育人当成重点，尤其是兄岛这块难啃的骨头，必须实行“净化运动”。

从这天开始，陈必成带领学生军闯入以前的养成院，在书库里翻箱倒柜。所有圣迹图都被找出来，堆在校门外付之一炬。金子淇在这里工作过，看着心疼，立刻表示反对。她认为圣迹图里面有些是艺术品，大部分绘画主题无非是劝善抑恶，并非反对科学。把它们收起来，不公之于众就行了。

“金老师，旧画里面只能保存纯粹描绘自然景物的那部分。”吴昌文坚决支持学生们的作法。“只要画了人物，一定是在用人物宣传教义。”

接下来，学生纠察队挨家挨户进门检查，目标是私藏的卡钦斯基圣像，或者盖娅真理教法器。如果谁家乖乖交出来，才会放过主人。稍有反抗，就视之为邪教同情分子，押去广场，予以批斗。

金子淇的哥哥姐姐都是旧学教师，感觉不妙，带着全家跨过海峡，来到模范城，躲在妹妹家里。几位金子淇过去的同事中了招，被五花大绑押在进步城老城里游街。

“老公，这种事你不能不管。”金子淇激动地在丈夫面前发着脾气。“他们已经归顺了一年，这样做算什么？几十万人都在旧时代生活过，一时不能转变，等一等又怕什么。”

苏吉拉纳也不满这些作法，但他还是劝慰妻子。“朴会长自有他的道理。科学政权刚建立，肯定要树立威望，避免与邪教混为一谈”

“但这样做本身科学吗？我是说，符合行为规律吗？真能转变人吗？行为专家同意吗？”

苏吉拉纳不是行为专家，从本能上他感觉很不妥。但是本能并非科学结论。朴运成手下那么多专家，一定是掌握到科学真理才会这么做吧。

就这样，社会改造的压力一升级，远征失败便被抛到脑后，只有三百名牺牲者的亲属还在悼念他们。

生产和生活还要进行。阿米塔娜给各处执委发出通报。既然科学家园已经公开，不妨招募移民，充实劳动力。“科学时代，仅兄弟两岛就生活着四百万人，比现在多五倍。我们有潜力接受大规模移民。”

苏吉拉纳也表示支持，一年来各处工地都在要人，让他捉襟见肘。但是朴运成否决了这个提议。“这四个岛上都还有很多人留恋邪教。如果吸引移民，里面都是邪教徒，到时候全民素质会一降再降。”

不久，朴运成又批准了吴昌文的提案，所有阻碍孩子到科学学校报名的家长都会被拘禁。看着苏吉拉纳迟迟不表态，金子淇终于忍不住，直接找到朴运成，以科学预备学校校长身份提出质疑。

“这个提案我不能同意。作为五个孩子的母亲，我理解那些家长，他们只是怕孩子进入自己不理解的地方，他们是没有安全感。如果抓捕他们，更多邻居会把科学学校妖魔化。他们在下面传什么流言，咱们可能听不到，但不等于不存在。等流言积累到一定程度，想压制都来不及。”

“金校长，下一代是科学事业成功的关键。没几年他们就能接班，到时候他们家长是否反对，就没有意义了。”吴昌文替朴运成作了回答。

“人毕竟不是机器，转转开关就能控制。”现在的金子淇已经不再崇拜这些专家。

“金子淇，不要忘了，你也是旧学校培养出来的人。”吴昌文听出了她的冒犯。“遇到关键问题，你得想想自己是否还站在科学立场上。我知道，你在心里还同情那些顽固不化的旧文人、旧教士。”

吴昌文说话时，朴运成一言不发，显然那也是他的意思。金子淇能看出来，但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是的，我是同情他们，那些人对科学没欠血债。更重要的是，科学事业并非你们几个人的私产，它是我们全体会员的，我热爱它，不想看着它走进死胡同！”

回到家，苏吉拉纳和金子淇都没有吃饭，两个最小的孩子看到父母心事重重，暂时避到其它屋子里。

“朴运成说的一点也没错。人与自然斗争遭遇失败，就会转过来与人斗争。他这么做，就是要转移大家对远征失败的不满。”金子淇愤愤地说道。

“也许没那么复杂，这么多年，每遇大事，会长都要承担最后的责任。现在他是失败后暂时把自己缩到壳子里，听不进别人的话。”苏吉拉纳表示着理解。“过段时间，他会明白过来的。”

他们正在议论，佐尔忽然紧张地进来，说是朴运成夫妻前来拜访。两人对视一眼，马上准备茶具，开门迎客。

自从兄岛胜利后，两对夫妻一直没有相互拜访。进门以后，四个人聊着家常，谈天说地，都没有谈及正事。临走，黎秀英紧紧拥抱了一下金子淇，主妇也拍拍她的后背，示意自己没事。

“一定是高大姐要他来缓和气氛的。”朴运成夫妻离开后，金子淇推测道。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更让他们瞠目结舌。吴昌文在《科学前沿》上发表文章，名为《个人崇拜心理及其正面价值》。文章先是分析普通民众个人崇拜心理的由来，然后以苏吉拉纳为例，说明在普遍愚昧的社会心理环境中，可以利用个人崇拜动员民众为科学工作。

然后，吴昌文提供了自己的调查报告，称在弟岛已经发现了新的个人崇拜。以朴运成为对像，将他视为天神转世，将科学魔法带回人间。从此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至少有几百人在传播这种信仰，他们还自发制造朴运成的像进行礼拜。

文章作出结论，应该尊重这种民间情感，去掉其中的超自然内容，在普通民众和科学新生中培养朴运成的个人权威。科学大会应在全境树立朴运成的塑像，编写诗歌、口号和标语，歌颂会长的远见卓识。

文件一出，顿时引起两方面意见激烈争执。旧安全部的骨干们坚决支持，认为这只是阶段性举措，并不影响大会的科学性质。现在是战争状态，朴运成就是战时领袖，必须树立威信。

小田带领专家集团坚决反对。他们声明，如果没有怀疑和批评，科学根本不会存在。提倡个人崇拜，等于在挖科学的根。

其他人有的支持，有的反对。争来争去，最后形成妥协意见，先不在民间推广对朴运成的崇拜，但要在科学预备学校中进行，让未来的科学战士敬仰他们的领袖。

“这不再是当年登陆的那个科学团体，不是！”小田在表决后愤然离开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