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有量产的金属作保证，机械专家马图尔和运输专家麦斯欧德联手，开始研制第一艘蒸汽机驱动的船。

与一千两百年前工业革命先辈相比，科学大会不用摸着石头过河，他们完全知道某种技术的正确发展方向是什么。交流电还是直流电？低压蒸汽机还是高压蒸汽机？水泥中要不要配置钢筋？这些在他们来说都不是问题。

于是，机械工程分部与交通工程分部联合提交第一份蒸汽船图纸，就要制造全金属外壳，使用螺旋桨而不是明轮驱动。也由于这个原因，它从开始就不叫“轮船”，而是称为蒸汽船。

模范城西南方向有条河，发源于雪山，向西注入东大洋，水面相对宽阔。两百名科学工人在岸边建造出一座四十米长的船坞。新船在这里下水后，平时就在河面上训练，不会被敌人海军发现，战时可以驶入海洋迎敌。

蒸汽机船的船壳和龙骨都在冶金厂打造，再由马车一块块运到河边，麦斯欧德指挥科学工人用粗大的铆钉把它们拼接起来。蒸汽机实验厂就直接设在船坞旁边。马图尔先后制造出三台样机，不断调试，才敢把它放进船舱。

冶金厂顺利投产后，造船就成为大会头号工程。朴运成经常带着执委到这里视察。这天他刚刚走进实验厂，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女孩从蒸汽机锅炉里钻出来。这是刚毕业的塞米拉，因为身材矮小，可以方便地钻进锅炉，马图尔就让她用砂纸打磨内壁，每次都会弄得一身铁屑。

“这些孩子技术能力怎么样？”朴运成问道。

“都很好学，几天就长进一块。”马图尔找来一张设计草图。“你瞧，留给我的都是女生，体力差。结果她们就设计出一台电动加煤机。”

历史上的蒸汽机出现后，很长时间都由男司炉一铲一铲往锅炉里送煤。现在他们已经使用电力，这些女孩在预备班就和电动机打交道，自然联想到要给自己造个加煤机。

朴运成对这个技术细节并不在行，他关注的是这些学生。“我在想，预备班的孩子应该一毕业就转为大会会员。论知识技能水平，咱们入会前偷偷摸摸学几年，都赶不上他们这半年。”

执委们也有这个感觉，自从登陆以后，科学在他们手里就以加速度方式进步着。几乎每个领域都比以前快得多。人本身更是如此。

科学纪元3年3月5日，蒸汽机船“先驱号”完工下水，卡梅丽娅激动地记录下这个时刻。

这艘蒸汽船的先驱并不起眼。它只有17米长，全重25吨，仅煤炭就占了许多重量，所以载重量只有10吨。蒸汽发动机放在船的后部，三米长的烟囱伸出来，喷云吐雾。甲板上没有封闭船舱，舵机旁边也只有一圈挡板。

如此简陋的一条船，还比不上阿尔贡那些木帆船，但仍然是历史性的时刻。朴运成再次邀请民间领袖观摩它的首航。他们带着锰钢制造的新式实验步枪站在甲板上，黑烟不断从烟囱里冒出来，落到大家的衣服上，谁也没在意这些，脚下传来的震颤加速着他们的心跳。

“先驱号”以每小时十公里的速度向上游驶去。朴运成拎起步枪，瞄准岸上一只野兔开了枪。这一枪并没有打中。身边，苏吉拉纳补了一枪，也没打中。野兔已经被惊起。大家连续射击，终于把它击毙在岸上。这时大家才发现，如何在移动的船上射击是个新课题。

这些人并非要打猎取乐，“先驱号”不仅是实验船，也是他们的第一艘战船，主要功能就是出海抵抗护教海军。现在他们也只有步枪这种先进武器对付敌人，所以必须掌握在甲板上射击的能力。在这个新领域中，谁都不是好教师。

小田雅子也在甲板上试射了一次，但她最重要的工作是站在一边，记录其他人的射击动作，评估效率各种动作的效率。所有科学武器开始实验时，都有行为专家从旁记录研究。

“第二艘船，无论功率还是载重量都要提高一倍。有问题吗？”朴运成问两名学科主持人。

“给我们足够的材料就行！”马图尔保证道。

“也就四个月到半年，不会再多了。”麦斯欧德把它明确下来。第一场战斗有可能发生在24年后，也有可能就在下个月，每个会员都充满紧迫感。他们不计报酬，日夜苦干，前面有新世界的远景在吸引，后面有真理教的威胁在鞭策。

沿途，不少当地人都跑到岸边围观这艘船。返航后阿尔贡悄悄找到苏吉拉纳。“你们用它跑运输吗？”

“第一艘肯定用于实验，以后就不好说了。怎么，怕它冲了你的生意？”

阿尔贡脸色很难看，再优秀的水手也没法和这台机器相比。

1849年，法国园丁莫尼尔发明了钢筋混凝土，只是用来制造花盆。五十年后，人类才大规模将这种技术投入建筑。在科学之舱的帮助下，模范城的农田刚清理完，他们就开始建设水泥厂。

这次，石材商人鲁塞塔大显身手。在他组织下，成百上千吨石料开采出来，运到厂门口。到了科学纪元3年2月，这里已经烧制出第一批水泥。如此一来，柳德米拉又给旧人们找到一份工作，在埃尔斯米尔海滩上挖海沙。过完筛子后送到模范城。与水泥结合使用，成为混凝土。

第一幢钢筋水泥建筑有六层高，建筑面积却只有一千平方米，是一幢清瘦的实验楼宇。整个模范城里从任何角度都能看到这幢楼。但它并非最高建筑，旁边另有一座三十米高的水塔。水厂已经在河边建立起来，消过毒的水送到城里的几座水塔上，以后会流向未来的楼宇。

然而，模范城第一名工伤死者就出现在这里。那是一名从旧人半岛过来的工人，修栏杆时从六楼顶上失足坠下，抢救无效死亡。科学大会给他的家庭赔付了20枚金币，是这个家庭从未见过的一笔巨款。和平时期如果一名旧人死于事故，东家最多赔5个金币。

家属们感激地运走遗体，同时还有两名年轻力壮的家人留下来在模范城干活。他们不懂什么叫人权，什么是平等，唯一理想是让全家活得更好。

望着这家人的背影，朴运成又想起一件事。从科学家园到现在，无数人为科学事业牺牲。以前他们不敢统一埋葬，现在有了条件，应该在模范城开辟一处科学公墓，埋葬所有为科学事业遇难的人。

实验大楼完工后，王新田就在里面筹建他的设计局。谁都没有建造此类建筑的经验，它真结实吗？身为项目主管，王新田必须把自己放到最危险的地方。他吃住在最高层，每天都要记录水泥是否反潮，墙体是否开裂，楼体是否倾斜。

王新田从预备班里带来一群学生，又从成人教育部接受了十几个当地工匠，加上以前的助手，搭建起一个建筑设计局的班底。从厂房到实验大楼，他们要先在纸上画出新世界的轮廓。

实验大楼完工后四个月，六层高的科学资料大楼如期落成，使用面积超过五千平方米。那些会员们用生命危险传送的科学资料，经过半个地球的飘泊终于找到了家。大楼里还专门安排出一个房间存放科学之舱的原版。

科学资料大楼还在建设时，王新田就在设计更高更大的钢筋混凝土建筑。他曾经在魔都生活多年，天天看着小山般的建筑废墟，很想在自己有生之年也盖上一座。

审阅到第十份公用建筑设计图后，朴运成还没有看到宿舍楼的影子。“咱们也得给自己搭个窝了。”他提醒王新田：“你不会是一个人住惯了吧？我们还想有个家呢。”

王新田挠挠头，迟迟没设计宿舍楼倒不是因为他还单身，而是觉得宿舍楼设计起来没有难度。于是在科学资料大楼完工后，他们便开始建筑宿舍楼。

不久，这些使用钢筋混凝土技术修建的新楼房，都被当地人称为“科学楼”。

除了给大家建造新城，王新田还要建造自己的新家。自从十五岁秘密进入科学家园，他就不敢有成家的念头，直到有了这片安身的土地。

早在魔都，王新田就在暗恋甄淑兰。苏吉拉纳和金子淇重逢后，王新田没了障碍，便大胆地求了婚。

在模范城中心，刚刚垫好石板的科学广场上，大会举行了第一次集体婚礼。除了王新田和甄淑兰，还有穆赫塔尔与薛咏梅这对新人。他们都是金子淇的学生，阿拉伯人穆赫塔尔今年22岁，汉族人薛咏梅18岁。海禁时两人就相依为命，因为生活没有着落，穆赫塔尔不敢有成婚的念头。现在他已经跟在彭志真门下，学习情报工作的各种技能。

在旧世界里面，结婚是两个家庭的事情。集体婚礼别说举行，听都没听说过。在会员眼里，他们都是自由恋爱，结婚只是两个人的事情，最多加上大会的祝福。具体到眼前这两对新人，双方亲属都在海禁圈外，也不可能到场。

综合这些原因，朴运成便给他们举办了集体婚礼，还提议把它发展成为定制，成为科学人的生活方式。今后，大会每隔一定时间就举办一次集体婚礼。双方都是会员，或者一方为会员者均可申请。

婚礼上，新人要讲自己的恋爱感言。穆赫塔尔和薛咏梅年纪小，资历浅，不好意思讲话。便由王新田唱了独脚戏。他坦然说道，早就想娶一个科学女人。因为她们也有事业，需要到处奔波，不会缠着自己，埋怨丈夫又有多少天没回家。

“自立的人才喜欢自立的人。”

甄淑兰则告诉大家，她觉得懂科学的男人心地单纯，只想战天斗地，改造环境，而不是把心思用在与人争斗上面。“就凭这条，在场的姑娘们都应该选科学男人去嫁。”

苏吉拉纳夫妻自然也到场祝福，金子淇和甄淑兰有说有笑，亲密无间，仿佛相识多年的姐妹。苏吉拉纳一直想知道她们在背后怎么谈论自己，只是根本不敢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