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几具尸体摆在废墟广场上，百灵队骨干们查看他们的服装和证件，研究着敌人的部队体系。

稳住阵脚后，旋风就不断派人翻过废墙进行骚扰。今天往里面射一阵火箭，明天十几个人冲进来，杀到几百米处再退回。这类小规模袭击日夜不停，而且各方向都有。守军不时要抵抗这些小股骚扰，肉搏战时有发生。

今天，印度教徒在自己防线上又消灭了几个敌人，其中还有一个人穿着先锋官军服，这是类似于特种部队指挥官的军职，在大战前带兵执行突袭任务。先锋官在护教军里面的位置已经高于百夫长，通常都是久经训练的高手。

红狼命人剥去他们的军服，每个人胸口处都别着旧人的黑徽。“奴才就是奴才。”红狼冷笑一声。“大家看到了吗，他们没人可派，只能让旧人当炮灰。”

各派头目也都认可红狼的判断。这些天冲进来的护教军都穿着整齐的军服，远看过去，不少人的军职很高。但是手下没几个兵，打起来也是虚张声势，交手几个回合就逃走。看起来，旋风不过是找些兵卒穿上高级军官的衣服充数，好让守军以为外面来了主力部队。

打到后面，普拉卡什都作出乐观判断。他估计敌人不敢进攻，限于军令又不能退走。双方可能要在这里相持数月，直到护教军总部发来新的命令。

除了苏吉拉纳，魔都里没人了解他们对面的指挥官。苏吉拉纳知道，旋风可不是坐在那里干等命令的人，他会和自己一样，关键时刻敢于决断。这一次次偷袭，很可能就是旋风的火力侦察。

红狼从父亲手里接管权力，却没打过仗，最多只是派人出圈搞几次暗杀。科学家园留下的安全员长年从事秘密工作，暗杀、偷运或者逃亡比较有经验，进行成规模的战斗也并不在行。数来数去，除了几个始基派元老曾经参加过东海叛乱之外，就属苏吉拉纳有指挥战争的经验。他们都被叫到百灵队总部，成为红狼身边的顾问。每接到战报，他们都要提出自己的看法。

冷兵器作战主要依靠人的体能，所以最重要的决战往往是双方找一片空地，列开阵势互相冲击。始基派元老们参加的也是那种人海大战。他们推测，旋风正在外面等待增援，军力达到一定规模后，仍然会像上次那样，四面八方往里冲。如果等不到增援，过些天军粮耗尽，可能会自行退走。

苏吉拉纳却认为这东一下、西一下的袭击，将来都不会是主攻方向。“他从伏魔江上攻进来的可能性很大！而且最有可能是夜间。再有几天就是月亏，那时候我们的防御最危险。”

御魔圈将旧上海围了一圈，伏魔江上却没有任何封堵，留下南北两个缺口。尤其是伏魔江与长江交汇处，江面宽大，魔都里面的人经常在夜间从那边溜出去。靠海一边的废墙比西边低矮很多，百灵队也挖开几条不起眼的水渠，可供小船来往，直通大海。

现在，玉山中教区的海军已经到达，三十艘战舰拉成长线，围在东边海岸线上，虎视眈眈。然而红狼等人依然很乐观。这些海军不仅不归旋风管，就连李永贤也管不着。看起来他们不过虚张声势，应付差事。围了半天，并没有小舟划过来，接近到废墟附近侦察或者进攻。

就这样，双方在废土墙内外都做着准备，小规模的肉搏战每天都会上演几次。打到后来，百灵队的精锐干脆白天休息，让各派分地段把守，入夜才爬起来警戒。根据苏吉拉纳的建议，从两江交汇口开始，每隔五百米就有一条百灵队小船横在江上，形成一道链式哨所。

果然，一天后半夜，大家人困马乏的时候，五十艘军用舢板排成一行，悄悄从江口溜进来。这些舢板形似龙舟，船体长而窄，每船上有十名护教海军水兵，左右各坐五人。他们久经训练，十支桨叶齐齐扎下水面，用力划动，却不会溅起水花，发出声音。船头有一名火铳手，警惕地望着前方，船尾还有一名舵手。

这是护教海军用于登陆作战的专门部队。旋风已经说服客军，让他们配合自己的作战计划。伏魔江面很宽阔，这支突击队居然连过了十条警戒船都没有被发现。

灵蛇负责江面防守，他呆在一艘警戒船上，仔细望着黑暗的江面。虽然眼睛没看到任何东西，直觉却告诉他危险正在黑暗中蕴育，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焦燥之下，灵蛇干脆张弓搭箭，向空中射出一支火箭，飞过一百多米落在水面上。在它发出的光线中，隐约出现一艘小船的影子。

“有敌人！”

灵蛇大喝一声，部下立刻朝那个方向又放出几支火箭，想把敌人看得更清楚。就在这时，箭雨从黑暗中突袭过来，灵蛇和他的部下纷纷中箭，没来得及射出示警响箭，小船就在江中飘动起来。

附近两艘警戒船发现这里射出火箭，立刻有人举起火把，划出信号询问情况。旋风站在第一艘船那里，燃起火把作出“一切安全”的回应。这些天每到夜晚，他都带人溜到江面侦查，已经熟悉了守军的信号体系。等驶到进前，旋风向后挥手，桨手们纷纷张弓搭箭，一阵凶猛的箭雨干掉了警戒船上的守军。

就这样，突击队已经深入十几公里，突破了江面防御圈。周围仍然安静如常。突然，伏魔江西岸上亮起一盏探照灯！这是科学家园的杰作，他们在沼气灯周围用镜子拼出圆形反射板，将光线集中起来射向江面。这种火焰的光虽然不如电灯光强烈，但也足够照到几百米远。光线里，旋风的座船显现无余。

“全速前进！”

知道已经无法隐藏，旋风站起身来，大声发令。身边的传令兵也向天空射出火箭，后面的护教海军见到信号，不再拿捏力道，一起发力划桨，并且调转方向，龙舟竞速一般朝着河滩疾驶而来。

然而，旋风身边的士兵却下意识地躲避着。不是躲避飞来的武器，而是躲避那道光线。那分明不是自然光，如此透亮，光束如此集中，里面肯定有魔法。

见此情形，旋风跳上船头，左手拿着复合盾牌，右手拿着利剑，让全身置于灯光之下。“怕什么！他们有魔法，我们有信仰！”

咣！嗖……一枚迫击弹飞过来，在旋风座船附近炸响，激起十几米高的水柱。阿里夫跑过来，想把旋风按倒在船上，被他一把推开。“兄弟，你我一起炸过魔鬼之舱，这点算什么。夜间他们根本瞄不准！就是乱射，大家继续冲锋。”

即使冷兵器时代，为了躲避对方的火炮、排弩、鸟铳，护教海军也经常作蛇形前进的训练。看到主将如此英勇，海军官兵镇定下来，使出看家的划船本领。又一枚、再一枚，第四枚迫击弹居然击中了跟在旋风后面的舢板，断肢残木飞溅四方。旋风不仅毫发无伤，而且挺立船头，巍然不动，利剑斜指天空，向官兵们大喊。

“魔鬼在哪里复生，就在那里消灭他们!”

是啊，为什么要怕魔鬼武器？当年教祖与列圣都战胜过他们，何况这只是些许残渣余孽。士兵们胆子壮起来。很快，突击舢板横排一列，冲到岸边，十几名长铳手跳下各自的舢板，纷纷就位。在探照灯光下，对手早就发现他们的前进方向，金燕子带着几十名百灵队员向这里反扑。

“放！”

看到距离适当，阿里夫一声令下，排铳齐发，铁砂子扫向一百米外的敌人。金燕子手持盾牌，冒着弹雨冲到岸边，身后已经倒下一半的战士。

等座船靠到岸边，旋风带着队伍迅速抢摊，这么近的距离，弓箭、投枪都不管用。金燕子大叫一声，挺着长矛刺了过来。旋风将将闪过，一剑砍断了对方的胳膊，这才发现守将是个女人。

更多的百灵队员从四面八方朝这里冲过来，他们知道，如果让敌人在防线中心开花会是什么后果。两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布阵、准备弓箭……”

旋风还没说完，一枚迫击弹飞了过来，在离他二十米远处炸响。两个士兵被灼热的弹片击中，大声嚎叫，被旋风一脚一个踢到水里。“胆小鬼，没见过霹雳弹吗？有我在，魔鬼武器就没有作用！”

将火药填在纸球里，点燃引信后掷出，这种武器叫霹雳弹，是护教陆军的主要火器之一。听旋风这么一说，大家的心里又踏实下来。

多年以后，旋风这次身先士卒的表现传成了神话。“他们有魔法，我们有信仰！”、“魔鬼在哪里复生，就在那里消灭他们!”，这些随口而出的话成了护教军的新口号。

而在这个晚上，旋风就是全军的发动机。在他们看来，魔鬼武器根本无法打中他，不是教祖与列圣护体，就是他本人的修为已达无上境界。

红狼的祖先只给他传下一门迫击炮。平时它被拆开，埋在香灰里悉心保存。润滑剂都使用精练的貂油，并由红狼亲自擦拭。然而保养得虽好，他却没有多少炮弹可供练习。真遇到没有心理障碍的对手，无法精确射击的缺点显现无疑。

又一条船靠了岸，桥本岸一郎带着他的武士们跳下来。这些人习惯夜战，一手提刀，一手持短弩，幽灵一般冲上去。第二批百灵队员刚跑到岸边，立刻遭到他们迎头痛击，给旋风这边减轻了压力。后面的船纷纷靠岸。既然已经不用保密，隐伏在长江口外的几艘大型战舰也是扬帆点灯，大张旗鼓驶了进来。

废墟里再没有飞出迫击弹，红狼的传家之宝终于用完。他手里还有几十支线膛枪。但这是在夜间，瞄准很困难。苏吉拉纳请求带着人拿着这些枪冲过去，一个齐射干掉旋风。像上次一样，敲掉对方主帅，或许能让敌人溃逃，至少也会阵脚大乱。现在他已经不再关心旋风的生命。

红狼拒绝了，他命令百灵队带着枪撤退，想用这些宝贝守护他的核心地盘。红狼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这样反而让他产生错觉，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人夺占这块世外桃源。

就在这时，一道道火光从废土墙各处升上半空，远看过去，仿佛一场盛大的礼花表演，那是护教军的总攻信号。数不清的霹雳弹被抛石机从外面扔进废土墙，在树林里炸开，一片片大火燃烧起来，照亮夜空。

趁着海军突击队吸引大批守军回撤之际，一万两千名护教陆军从十五个缺口处蜂涌进来。其中许多人根本没穿护教军服，而是赤裸上身，用黑灰在胸膛上画个大大的兽头作为识别信号。

这是一群凶猛的旧人，他们是外部世界的贱民。现在，他们找到了比自己更下贱的人可供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