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陌生人走进巴索维镇十公里远处，就会被附近隐蔽的眼睛盯上。进入七公里范围内，路边就有小贩过来推销吃食，纠缠不休。如果进入五公里范围后还不改变方向，化装好的安全员们就会准备强弓硬弩！

幸好，整个会议期间，这些武器一次都没发射。

由于交通不便，加上需要隐蔽行事，科学家园每二十年才能召开一次最高执委会议。来自世界各地的执行委员开始对下任会长，以及组织最新工作方向投票。

这些人习惯潜踪隐迹、奔波逃亡，骤然进入相对安全的环境里，都有些不适应，甚至经常在噩梦中惊醒。巴索维镇镇长、驻镇教士、治安军小队长都是科学家园的秘密会员。就是总部大宅周围的七八所宅院，也都是科学家园的秘密资产，只不过公开的户主各不相同。这些人在组织内部的身份都是安全员，归风啸尘指挥。有他们的保护，这些执委才能在大白天围坐在会客厅里讨论科学，不用担心门会被突然砸开。

按照规定，现任会长任期到会议前为止。大会开始后，他就只有投票权，自愿竞选下任会长的人要向前任会长递交申请。由于要主动提交，对竞选人资格有严格规定，否则便可能有十几、几十份申请递交上来。作为一个秘密组织，动静一大，势必引起官方注意。所以，能申请竞选的必须是执委。

会议在地下室里召开，墙壁上贴着一句口号：

一点点恢复，一个个争取。

这是卸任会长普拉卡什提出的组织原则，意思是旧的科学传统要逐渐去恢复，新的会员也要一个个去争取。希望大家不要心急，尊重科学本身的发展规律。

普拉卡什向大家敬礼后，便坐到围成一圈的代表中，会议由环境科学部负责人温斯顿主持。这些人天各一方，很多人彼此还不认识，温斯顿给他们做着介绍，然后又介绍总部人员。提到到风啸尘时他特别说明，出于执行任务需要，安全部长有四个化名，韩名朴运成，汉名风啸尘，日文名宇川左健，泰名素帕。他可能会使用任何一个名字与大家接触。不过，他自己习惯朴运成这个名字，所以大家在会内不妨用这个名字称呼他。

会议开始前，全体执委起立，哀悼这二十年间牺牲的会员。有134人死于野外科学考察，47人死于人体实验，52人死于实验室事故。455人死于和邪教的战斗。同时，二十年里他们吸收了979名新会员。

接下来，各委员会分别总结过去二十年的工作。学术活动总结过后，轮到佩什梅格向代表们介绍财务情况，她报出了一个惊人的数字。“到目前为止，本会已经有经费余额一百二十六万阿坦！相当于南方大教区邪教政权半年的岁入！”

作为秘密组织，科学家园经费有限。除了杯水车薪的个人捐款外，科学家园秘密建立起一些商业机构，赚来的钱也只够日常开支。这么多钱是从哪里来的？看到大家带着疑问的目光，佩什梅格一指朴运成。“多亏朴部长领导有方，我们拿到了大量‘特别收益’！”

所谓“特别收益”，就是以非法手段获取的收益，包括制造伪币、骗取真理教各级机构资金、劫夺真理教会财产等等。既然科学家园从来不承认盖娅真理教的合法性，也不在乎使用这些手段。但是他们不会对民间机构下手，并且要将收益全部上交组织。否则，科学家园就会沦为单纯的犯罪组织。

然而，即使世上出名的盗匪团伙，也抢不到这么多钱。朴运成告诉大家，这笔钱主要来自帕拉塞苏斯几十年积累的财富。海魔团伙在弟岛覆灭后，这些钱就归了科学家园。

接下来，三名候选人提出各自的竞选纲领。前面两个人讲完后，朴运成作为第三个候选人登上讲台。他展开一份文件，介绍着自己的方案。

“感谢普拉卡什会长与各位前辈的努力，我们能有科学镇那样规模的研究基地。本人如能上任，将完成先师安萨里的遗志，在世界上建立一块更大的科学飞地！在那个地方，我们能统治一切，财政、军队、民政都归科学家园支配。诸位可以系统地研究科学技术而不受威胁。而且，这种自由可以持续二十多年，甚至更长时间。这块飞地将在农业、工业和军事等各方面领先世界。当然，邪教早晚会发现它的存在，进行围剿，但我们将利用这二十几年时间组建科学近卫军，武力反抗护教军。让科学火焰永不熄灭！”

朴运成提到的安萨里，公开身份就是兄弟群岛大教区前任稽察队长，苏吉拉纳和旋风都曾是他的部下。两年前安萨里接到命令，要去德玛隆功大教区向在那里巡视的玛辛加述职。安萨里找个借口支开旋风和苏吉拉纳，带上几个稽察队员出海。他们同时也是科学家园安全员，安萨里想借此行程与总部取得联系。

驶出兄岛不久，当地稽察队副队长就带人赶上来，声称发现安萨里与科学家园通谋的证据。双方在海上争斗，一起殒命。副队长和部下都沉入大海，跟随安萨里的安全员大部分牺牲，只有一人逃出来向组织报告事情经过。而在真理教官方记载中，安萨里和副队长一起定性为在海难中失踪。这样，官职更低一级的苏吉拉纳和旋风就升为临时正副队长。

这个科学飞地设想最早由安萨里提出。真理教扫荡千年，除了巴索维这种千把人的小镇，还有那个处于异常地区的科学镇，天下已无任何大型居民点可以秘密发展科学。同事们看不出它的可行性。现在，这种可能性已经出现，朴运成更把它写成方案，给座中所有执委看过。很多人为之振奋。

“弟岛海禁就是在安全部诱导下发生的。按照教规，这场海禁最少持续三十年！大家想想，二十万人被包围在里面，士农工商、各行各业，各个年龄，各种民族的人都有。弟岛的幅员和资源足够我们在那里建立一个科学飞地！现在有几百艘战船包围弟岛，虽然严密，但是耗费巨大。过几年封锁线必然松动。那时我们就可以分批潜入，建设这个科学飞地。”

弟岛发生魔气外泄，惨遭海禁，此事已经传遍全球。但直到这时外地执委才知道，是朴运成写下了这出戏的剧本。奥德里奇在解剖研究洞里知道前因后果，尤其震惊。为了培养科学的苗子，他在弟岛生活数年。如果朴运成在实施他的计划，至少要多次进入弟岛实际考察，而却他一无所知。不过奥德里奇并不生气，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朴运成的保密工作十分到位。

“但是……弟岛现在会发生什么？”斯帕恩问道：“历史上发生过几次陆禁和海禁，没人知道禁区里发生过什么。只知道封锁解除后里面遍地尸骨，幸存者倒退回原始社会。我们要和野人打交道吗？”

“那要看时间。”朴运成对此已有预案。“如果我们进去得早，会帮助当地人恢复秩序，不，是建立我们主导下的新秩序。既然真理教对他们实施海禁，相信他们不再会支持邪教。当然，他们同时还会惧怕科学，但科学的效果会让他们慢慢接受。我们将在医学、农牧等几个重要民生领域帮助他们，吃饱肚子，治疗疾病，这些最能赢得人心。”

接下来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代表们慢慢品味着朴运成描述的辉煌远景。“太冒险了，科学镇就是你需要的科学飞地啊。”帕格莱特质疑着。他今年五十多岁，亲手跟随普拉卡什创立那个地方。“我们已经建好落脚之处，暂时不需要冒这么大风险。”

“科学镇是个好地方，但是那周围只有万把人，而且是个非正常社区，男女老幼的比例完全失常。科学成果在那里无法大规模推广。”

在温斯顿主持下，执委们热烈地讨论着朴运成这个方案。它的构想十分远大，如果成功，不光科学家园能够壮大，整个人类都将走上复兴之路。然而，如果他们赌输了，科学家园这些家底就会全部赔进去，所以反对的人也不少。其他两名候选人提的方案只是维持现有工作，几乎没人有兴趣讨论。

最后，大家针对朴运成的方案举手表决。五票对五票，关键时刻，一直保持沉默的奥德里奇投出了赞成票。自从落座，他一直没发言。直至此时，奥德里奇才缓缓开口。

“我被押解去盖娅城的路上，途经布莱尼凯姆。当时，我们的一位会员被捕，遭遇天罚。当地市民把行刑当成一场大戏，涌跃观看，没有一个人同情受难者。甚至，不少家长带着孩子挤过去，让他们看看魔媒是怎样被野兽分尸！”

说到这里，奥德里奇忍不住眼圈通红，激动地说道：“我曾经相信人人心中都有理性的种子，只要我们坚持秘密宣传，早晚会赢得足够多的人支持科学。在座诸位从小读童蒙院，被邪教洗脑，成年后仍然能受科学精神感召，进入科学家园。所以大家会想，既然我们能转变，别人是不是也可以？事实教育了我，咱们只是人类中的极少数，绝大多数人不可能像我们一样转变思想。要复兴科学，不能靠漫长的说服教育，智慧的人必须团结起来，强制愚昧的人接受我们的主张！”

最后，奥德里奇高高地举起手。“要实现这个理想，只有依靠朴运成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