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真理教统治之初，曾经延用“星期”这个时间单位。真理纪元153年，教会与各大传统宗教势力打了场破邪圣战，因为“星期”源自基督教义，所以被废除。现在，盖娅真理教以“旬”作为“日”和“月”之间的单位。每旬十日，遇到闰月，将最后一旬增加一日。

两旬之后，旋风派回的队员便将警讯交给苏吉拉纳。在这个没有电讯技术，更没有互联网络的时代，信息传递的速度基本上就是人所能达到的最大速度——骑快马或者乘快船。偶而有人使飞信鸽送信，就算是神速了。然而鸽子难养难训，使用并不普遍。被江玉琴抓到的海盗头目供出一个入侵的时间范围，加上警讯传递，危险已经逼近到不足月余。

真有大事，图普起不了作用。接到紧急情报，苏吉拉纳马上去找总督全宁梓，花了一下午时间，终于在一个大牧场主家里找到正在把酒言欢的地方首长。后者看到情报，酒一下子就醒了，一边赶回总督府，一边派出卫兵，迅速通知大教区所有部门主官召开联席会议。

苏吉拉纳也算主官之一，直接被留在总督身边。“长上，这只是私下里得到的情报，是否要等帕尔哈蒂派人正式通报？”苏吉拉纳提醒着这位父母官。

“恐怕等不到！”全宁梓焦躁地喝了几大口冰水。“那个妖女在盖娅城提过案，要把全球大教区合并为二十个，其中就包括把咱们划给她。帕尔哈蒂如果得知这个情况，肯定袖手旁观，等战事激烈后再出兵收取渔利。”

一年前，苏吉拉纳还是安萨里的副官，给老队长牵马坠凳，抄抄写写。突然成为主官，也开始接触到高层的一些内幕。南方大教区早想吞并两岛，届时，跟着全宁梓的一班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到了晚上，除了名义上的教区领袖图普，其他主官都已到场。大教士正在兄岛云游四方，一时联系不上。他的儿子小图普知道事情紧急，跑过来代表父亲参加会议。总督府很少在晚上开会，此刻在会议厅里点起二十根粗烛，摇曳的火光映照着十来名主官的脸。

听完全宁梓的简述，他们似乎都看到这片压城的乌云。危机关头，无法指望大洋那面给予什么帮助，他们必须自谋对策。

在真理教掌握的各种武装力量中，护教军负责战争。小农经济时代，把各地钱粮集中起来，再作为军用物资分配下去，是个极端困难的任务。所以，真理教地方陆军只设教导团，除了训练民团，就是管理军械库。士兵则从农户中抽调，平时务农，闲时以民团形式接受训练，战时再根据需要征召，并发放军械。

这支大军除了协助地方镇压民变，就是随时准备镇压封疆大吏的反叛。所以，真理教的常备军只有拱卫圣城的中央禁军，以及三大舰队。现在已经和平了二十年，分驻世界各地的护教军不断缩编，只剩八十万人，中央禁军便有四十万。三大舰队合计还有十几万水兵，余下便是分散在各大教区的教导团。

到了兄弟群岛这种小地方，护教陆军只有一个教导团，兄弟两岛合计千把人。遇到战事动员平民入伍，最多可以武装到一万人。海军有十几艘常备舰艇，平时除了训练，就是由总带领派出去跑运输，挣外快。

海陆两军名义上不归地方掌握。然而，和平年代很少大规模调兵，时间长了，一些军队与地方政权过从甚密。在兄弟群岛这里，陆海两军更是都由全宁梓亲属执掌。

与护教军相比，治安军平时都要满员，负责清剿盗匪，维护地面，功能相当于过去的警察。由于是冷兵器作战，如果情况紧急，也可以临时充作护教军上阵。苏吉拉纳供职的秘密警察部队，全称是“悖教行为稽察总队”，专门侦查魔媒、异教和异端分子。然而这些人很少来偏远的兄弟群岛闹事，盖娅城又年年减少经费，所以两岛加起来，稽察队员只有一百多人。

所有这些军队的装备都已经退化到冷兵器时代。《朝阳启信录》在《圣脉篇》、《永固篇》和《真理篇》中记载过相关历史。真理教允许使用的技术必须基于人，畜、水、风四大原力，第四代教主姜志阳更将这个原则用于军队。从此，官方武装只能使用手工劳动生产的火炮火枪、弓箭刀矛。护教海军可以乘着帆船巡视全球海洋，其中不少船只装配明轮，也都是用人力驱动，不得使用任何带有螺旋桨推进器的船只。

这种技术复古运动始于教祖时代，但是真理教还要东征西讨，严格遵守这些原则无异自杀。直到世上再无外部敌人，所有战争都是内战，真理教才开始大规模销毁科学武器。如今，护教军最先进的武器装备，其技术水平大体相当于公元十八世纪初期。

如果海盗真要入侵，兄弟群岛就得依靠这点武力进行抵抗。

军队里面的首长称为“带领”。此地陆军总带领金敬脉首先发言，他是全宁梓的远亲，已经年过六旬，替全宁梓把持陆军。金敬脉伸出缺了三个指头的右手，言辞惶恐。“十五年前，海魔给我留这个纪念，那次我去玛依特雷亚大教区接运装备，海魔船队连续十八天袭击教区首府，我也得留下来打仗。十几只舰船组成的小船队像一群群苍蝇，赶走了又回来。直到有一天，陆海两军失去警惕，突然间他们来了一百条船，上万人，个个都不要命，冲进城里大肆掠夺，还剥下人皮制成酒囊……”

年纪大了，金敬脉讲话十分罗嗦。啪！一个年轻人凭借冲劲站起来，带得座椅也响了一声。他是全宁梓的儿子全铭真，兄弟群岛护教海军总带领。像兄弟群岛这样四面环海的地方，海军地位更重于陆军，金宁梓让儿子亲自掌握这支力量。

“你说的玛依特雷亚战例，我在军事养成院里学过，当地护教军消极防守，完全被海盗名气吓倒。海魔怎么比得上正规军？无非长期扰民，地方百姓和官员对他产生恐怖。一般情况下，正规军军力五倍于散兵游勇。我们全岛两万名正规军，能抵抗十万海盗。海魔哪里会有五万人？所以，如果海魔来犯，我们可以关门打狗，结束他的神话。”

听儿子说了一通不着边际的话，全宁梓微皱眉头。接着，大教区治安军总带领李东哲开了口。“我想，关键还是弄情海魔意图。我们这里很小，哪有周围几个大教区富裕，海魔为什么不去其它地方劫掠？”

“当然是觉得我们兵力差，容易得手呗。”全铭真又开始滔滔不绝。“本区在家父领导下已经逐渐富裕起来，财富令人垂涎。然而孤悬海外，缺乏支援，海魔一定深知这两点。父亲，请下令征调民船。从明日起，我们海军就张帆出海，侦查敌情！”

苏吉拉纳一直不开口。这群人里面他不仅年纪最小，任职时间最短，手下人员也最少，平时干的活计更不招人喜欢。最后还是全宁梓点名，让他说说自己的看法。

“我同意李东哲长上的意见，搞清海魔入侵动机才好防范。从明天起，稽察队放下其它事情，全力排查两岛上有没有海魔的奸细。”

海盗不像执行军事任务的正规部队，出没无常规可循。兄弟群岛海岸线曲折复杂。如果不了解海魔为什么突然对这里感兴趣，又准备从哪里进攻，即使两万士兵都征召起来，也是无从守起。

一众高官合议到深夜，都赞同劫掠的推测。基于这个判断，全岛武力重点防守兄岛，特别是大教区首府珊瑚城，还有重要城镇的物资储备库，钱粮财物都在这里。陆军开始征招民团，打开军械库武装新兵。海军征召五十条帆船出海巡逻。

为加强防守，弟岛那边的护教军和治安军有一半被抽调到兄岛。大教区各部门主官也都抢着留守兄岛。一来这里兵多将广，相对安全。二来，他们的亲戚各有产业，基本都位于兄岛。一听有此等威胁，首先都想保护家产。

然而，弟岛那里也得有人主持。大家你推我让，最后只好打发无家无业的苏吉拉纳乘船南下，成为弟岛临时防卫主管，警报未解除前，他有权支配当地所有军政官员。

小图普虽然代表父亲开会，但只带着耳朵，一句话不说。遇到这种实际危险，就是图普在场也帮不了什么忙。散会后，小图普和苏吉拉纳正好走在一起。两人同年出生，平时也有些来往。“你觉得会打起来吗？”小图普不安地问。

“看情报，恐怕有七成可能。”

“好好，我马上报告给父亲。”

几天后，苏吉拉纳带着副官阿尔弗雷德来到珊瑚港码头。此地位于兄岛东南端，兄弟海峡在此最为狭窄。千年以前，新西兰首都惠灵顿便离此不远。往来兄弟两岛的班船，还有海军舰艇都停靠在这里。苏吉拉纳准备赶赴弟岛，组织那里的防守。

船上还在准备，一群养成院学生列队走了过来，带队的正是金子淇。看到对方要登船，两人都吃了一惊。金子淇告诉他，这次要带学生们去弟岛野外巡游，识别野菜野果。金子淇的父亲穷一生之力编写《救荒本草》，她想把父亲的事业继承下去。

这几天因为招兵征船，民间已经知道海魔入侵的警讯。“这时候养成院才最安全。”苏吉拉纳提醒金子淇。

“巡游课很早就安排了，再说海盗也没什么了不起。”金子淇活了22岁，只听说过有几十人一股的海盗偷袭沿海村寨，根本没放在眼里。“我送你的书看了吗？”

苏吉拉纳一愣，什么书？哦，对了，是那本《瓦尔登湖》。

“你没看？”金子淇把脸一沉。“那你把书还给我，别人还要看呢！”

苏吉拉纳马上道歉。“我刚拿到书，就出了这种紧急事情。你瞧，我一直带着它，随时会抽空读几页。”说完，苏吉拉纳打开背包，金子淇看到那本书确实躺在里面，才满意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小小的港区热闹起来。大教士图普也在这里登船，声称要去南方大教区搬请救兵。原来，莫里奥里岛弃岗而逃的士兵已经回到兄岛，证实了海魔即将入侵的消息。按照他们夸大的说法，帕拉塞苏斯至少有几百条船！人数恐怕得有两万。图普本不是当地人，并无乡梓之情。听到大祸可能临头，马上以搬兵为借口，带着儿子小图普离开险地。

当年盖娅城把图普派到这里，本是要给全宁梓渗沙子。图普完成不了这个任务。身居此处，本来就无所事事。全宁梓听说他要走，便带领军政官员列队相送，心里十分高兴。至少数月半年之内，身边连个监视的人都没有。

“哼，听到危险就跑。”金子淇望着远处的图普，哼了一声，带着学生们上船。苏吉拉纳可躲不过去，只好加入欢送队伍。

“正心诚意，方可除魔卫道！典出《朝阳启信录》真理篇一章十五节。”这次图普没有记错。

“正是正是，我们一定不忘苦读经卷。”全宁梓拱手相送。图普身后，小图普也跟随同行。看到苏吉拉纳，小图普尴尬地笑了笑。没办法，空谈就是父亲的职业。

海港一片忙碌，全铭真正在布置防御阵地，士兵们拖拽铜炮进入炮位。此时，护教陆军已经招集了五千人，又从弟岛征调一千人。海军扩展到三千人，战船七十只。全铭真知道自己只是读过兵书战策，并无实战经验。在联席会议上说出大话后，便开始慎而又慎地作起战斗准备。所有兵刃器具都重新上油，打磨光滑。每天派出三十艘战船，首尾相顾，在东部海面巡逻。岛上两千五百名治安军士兵也都调动起来，拿到护教军的制式武器，与陆军协同布署在战略要地上。

苏吉拉纳此番南下，则是要组织弟岛防御，指挥扩展到两千人的护教陆军和五百名治安军。第二天，苏吉拉纳登上与珊瑚城隔海相望的阿萨耶城，这是弟岛的经济和行政中心。几百年前，兄弟群岛曾经遭遇大地震，人口骤减。真理教向此地大量移民。一批突厥语系民族应征过海，在当时的首席大教士阿萨耶带领下建起这座城市。后来，此地就以他的名字命名。

弟岛分为一个中教区，三个小教区。中教区布政使也是全宁梓的亲戚，早就接到总督传讯，称病躲进珊瑚城。苏吉拉纳召来其它地方主官，把联席会议上确定的事一件件布置完。然后，他叫来一个治安军小队长，吩咐道。“养成院来了十几个学生，由一名教师带队巡游。你去保护他们的安全，直至警报解除！”

对于无家无业的苏吉拉纳来说，这是他现在唯一的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