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谜者离开后，我拒绝一切医疗，同时拒绝进食。从我出生到现在，或许我从没有自由过，想做的事情不能做，甚至是不敢做。如今，我终于可以自主地去选择终止自己的生命。为自己而生，为自己而死，多好的引导。

虽然解谜者表现得很有诚意，但是经历了这样一场欺骗后，我已经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口口声声说爱我的塔丽莎不是也把我当成是一件工具吗？何况是臭名昭著的谎言之王。

清醒着，并且是一个人，心如刀绞的疼痛这才慢慢侵蚀着我。虽然我告诉自己，对于塔丽莎的欺骗我要坦然接受。但是，我毕竟只是一个凡人，不可能真正做到云淡风轻。我还是流泪了，但是我坚持认为，我的这次眼泪是为恩雅而流。我不想再去诅咒命运的恶毒，我的命运已经成型，但是曾经试图改变我命运的人我必须感谢。不管恩雅最后做了什么，我都必须心怀感激，解谜者说得对，睁开眼才有全世界，在我的世界中，有人真心对我，有人为我的快乐而受苦，那对我来说就是全部的善意，我没有理由去责怪她采用了什么方式，造成了什么后果。

“一个会流泪的魔王？”

我一惊，声音是那样的熟悉，我努力扭过头去，看见不辞而别的安娅来到了我的面前，脸上带着招牌式的不屑的表情。

“你不用看我，就算死我也不会给一个魔王疗伤。”安娅恶狠狠地瞪着我，似乎想立即把我整个吞下肚去。

“是解谜者带你来的？”我努力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我不知道什么解谜者，布谜者，要我来医你，我只会加上一把毒药！”安娅恶狠狠地说道。

我心里一阵温暖，不管怎么样，至少我还能够见到安娅，至少她还没有在战祸中受害。“那你就毒死我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安娅冷笑道：“你不是不死之身吗？躺在这里装可怜，你有什么诡计？”

“安娅，我已经不是不死之身，你可以下手了。”我想安娅的出现也许是命运对我最后的犒赏，至少我不需要采用绝食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认识我？”安娅忽然惊讶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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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微一笑，看来我确实已经对整个人类做出了不可原谅之事，安娅仍认为我是魔王的化身。

安娅忽然又板起了脸，“既然把我捉来，你当然知道我的存在，哼哼，不管你用什么诡计，我都不会上当。”

我怔怔地看着安娅，解谜者说得没错，在人界不会再有人相信我，我就是魔王。

“表情倒是装得很像，哼哼。”安娅冷笑道。

“安娅，‘噩梦’带在身上了吗？拿出来吧。”我闭上了眼睛，只等安娅动手。也许彻底死去，我才能够得到最后的解脱。为自己而生，为自己而死，多么正确的引导。

“不要惺惺作态，你们已经把我身上的毒药全部搜去了。”安娅冷冷地看着我。

“你是大药师，杀人不一定需要毒药吧？”我闭着眼微笑道。

“没错，让我来结果了你吧。”安娅不知道在哪里摸出了一把银针，挥手一针扎进了我胸口的某个位置。

“哼……”我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安娅不知是扎了哪个穴位，那种痛楚居然不亚于安莉对我所做的最后七下攻击。

安娅再次举针，解谜者却忽然出现在她的背后，“带下去！”

安娅被冲进来的恶魔押了下去。

“不可以伤害她！”我瞪着解谜者。

解谜者嘴角微微牵动，“你在和我谈条件吗？”

我叹道：“你能不能偶尔也不要那么无耻？”

解谜者摇头道：“不，一点也不。这是你们人类最喜欢的手段，看来这样低下的手段对你更有作用。我向你保证，如果你死了，安娅会是第一个在你清醒之后被杀的人类。”

我已经没有力气愤怒，“你不会如愿的，我绝不会再做魔王的傀儡。你也

不必激我，如果你们的征战顺利的话，你也用不着在我身上费力。”

解谜者笑道：“你很聪明，可惜聪明过头了。你已经把君上排斥出了体外，除非你肯签灵魂契约，否则，君上不可能再寄宿在你的身体里，要不然你的身体怎么会失去修复的能力？我虽也是个忠诚的人，哦，对不起，我不是人，我虽也算得上忠诚，但是我不会忠诚到放弃求生的机会而去推进一场没有意义的战争。你先恢复健康再说，只要你肯配合，我不会杀你的族人，至于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的计划，以后再说。你如果一定不接受，我也只能自叹命苦。”

解谜者没有再啰唆，转身离去。

魔王再也不能侵占我的身体，我的心稍稍宽慰了一些。解谜者说得没错，如果巴尔仍然能够寄居，我的伤应该可以自行恢复。

人类的药师被押了上来，这一次，我没有拒绝。为自己而生，为自己而死，说起来容易，要做到却又太难。

看着那些低眉顺眼，忙忙碌碌的药师，我忍不住想责骂他们为什么不能像安娅那样有气节，为什么要给魔王疗伤，但是转念一想，他们珍惜自己的生命没有错，我不是也屈服了吗？恐惧着生又恐惧着死，哈德尔对我的评价一点也没错。

那些人类的药师或许水平比安娅差了很多，但是我碎裂的骨骼还是被接续上了。又或许是我的身体已经异于常人，我的伤日复一日的终于还是慢慢痊愈了。

自我可以下床活动那天开始，解谜者和他的恶魔随从却忽然消失。是怕我找他算账吗？我想不会那么简单。

在人类药师的指引下，我打开了囚禁安娅的囚笼。解谜者没有食言，他没有伤害安娅。

“安娅，你走吧，到最安全的地方去……”我也不知道现在什么地方最安全，身为亚瑞特的族长却已经做了恶魔的俘虏，我不知道哪里还能够保证她的安全。

安娅恶狠狠地瞪着我，“我后悔我为什么不学习武艺，不然我也可以与你拼死一战。”

我的心一酸。解释再没有用了，就算我告诉她我已经不是魔王又有什么用？在人界，还有谁会原谅我？

“安娅，至少你还可以为人类的战士疗伤，增强人类的战斗力，你价值还很大，不可以随便牺牲自己。”我扭过头去，已经没有办法再去面对昔日的朋友。

安娅冷笑道：“你的话我会记住，你假慈悲放我走，终有一日你会后悔。”

那些为我疗伤的医师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安娅。

安娅怒道：“看什么看？一群软骨头，我诅咒你们吃饭被饭噎死，喝水被水呛死。”

对于朋友的愤怒，我尤为不能承受，解谜者想告诉我什么？想告诉我，我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了吗？

那杆已成垃圾的战枪，解谜者留下了给我，而其他的事物都已不知去向，包括亚特玛赠我的那神奇的护身符。

我拄着战枪上路了，忍不住想看看我到底做下了多深的罪孽，是不是还有机会做一些补偿。

我分不清我现在身在何地，所到之处满目疮痍，战争的伤痕深深刻满了整个大地。

抬头看天，天空依然在燃烧，甚至仍不停有天火倾泻而下。天界彻底毁灭了，那不是梦境。给天界带去灭顶之灾的就是我。我想盲眼先知所预言的大命运，我大概已经成功地扮演完了我的角色。

为什么会是我？我想如果此刻我站在痛苦之木下，大概黑色的痛苦之花会挂满枝头。

“求求你，给我留下一点吧，孩子会饿死的。”已经被战火烧得焦黑的山谷中，有一个妇人拖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孩子，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手持利刃的成年男人。

“反正迟早要死，不如死快点，你不要烦老子，弄烦了我，我宰了你们当午餐。”那男子伸腿一踢，将妇人踢翻在地。

“我有钱，你把钱拿去吧，留下一点粮食给我的孩子……”妇人拽着劫匪的裤脚苦苦哀求。

“钱？现在有钱也没处花去，你给我滚，别以为我不敢杀你，如今这年头杀个人就和杀只鸡一样，没有谁会来管。”那男子一脚把妇人踢开，扬长而去。

“妈妈，妈妈……”小孩在地上爬着，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妇人挣扎着起身，将自己的孩子搂在怀里失声痛哭，“天啊，你真的灭了吗？为什么不给我们一条活路啊……”

我坐在山石上，心乱如麻。每逢浩劫到来之时，人类最可贵的一面和最丑恶的一面都会暴露无遗，对未来已经绝望的人类会将自己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邪恶释放出来，这样的恶行不过是人类厄运的一个缩影罢了。

我没有跃下去救助那个妇人。已经两次了，两次人类的浩劫都因我而起，我还有什么脸面去扮演救世主？

妇人的哭声和幼儿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人界最凄惨的音节。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受害的都首先是弱者，是那些没有自保能力的女人和孩子。

我慢慢站起身来，想去逃避那令人心碎的音节。

“嘿嘿，别哭了。”那个刚刚从妇人手中夺得口粮的劫匪又回来了。

“尼克，你会有报应的。”妇人哭道。

原来他们是相识的。

“哼，报应？过了今天，我还不知道会死在哪里。我忽然想，我还这么年轻，连女人都还没有碰过，就这样死了很不值得。”劫匪尼克*笑道。

“尼克，你想干什么？我是你的嫂子啊，你这个禽兽……”妇人惊恐万分。

“反正哥哥也死了，你迟早也会被别的男人奸了杀了，不如就成全了我吧。”尼克无耻地将妇人推翻在地。

“禽兽……畜牲……”妇人悲愤地咒骂着，那三岁大的孩子扑到尼克身上，双拳乱打，“坏叔叔，坏人……”

“滚一边去，找死！”尼克一脚把孩子踹了出去，一只手已经撕破了妇人的衣襟。

魔鬼不单单只存在于魔界，在人界，在天界……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存在。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抬脚提起一块石子，那块石子洞穿了邪恶者的头部。

妇人跌跌撞撞爬起来，抱起了已经昏厥过去的孩子，浑身不停战栗，眼里尽是恐惧与绝望。

我跃下了山谷，慢慢走到妇人面前，“孩子给我看看。”

妇人下意识地搂紧了自己的孩子，“你想干什么？”

我叹息一声，“我帮你弄醒孩子，他似乎一口气喘不上来了。”

妇人低头看着自己的孩子，拍着他的额头和脸蛋，“孩子，你快醒醒。”可是那幼儿没有任何反应。

“给我吧，我可以救活他。”我伸出了双手。

妇人别无选择，只能将孩子交给了我。我运起丹田之气，为昏厥的幼儿输送真元。片刻，那昏厥的孩子哇一声哭了起来，“妈妈，我好疼……”

妇人一把抢过她的孩子，“孩子，别怕，妈妈疼你……”

看到此情此景，我的心头一阵酸楚。

“谢谢你，恩人啊……”妇人对我磕头如捣蒜，额头都磕出血来了。

我扶起她，想问她这是大陆上的那个国度，听他们的口音，这里应该是大陆东部，但是我不能确定，战祸之中难民长途迁徙也是常有的事。

妇人定了定神，这才仔细地打量我。

“这里是……”我开口询问。

“啊……”妇人惊慌失措地向后退了几步，似乎比刚才更加恐惧，“你是魔鬼，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说罢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地向后逃去，山谷中的碎石已经把她的小腿割得鲜血淋漓，但是她在极度的恐惧中似乎浑然不觉。

我僵住了。看着仓惶逃命的妇人，我再次不能呼吸。

我衡量清楚了，我所犯下的罪行比刚才那个邪恶之徒更令人发指，更令人恐惧。我是魔王，这一点已经无从改变，茫茫大地再也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