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的确是打算来收尸的。

——这是他有心促成的自己一部分的尸体。

血肉里分裂出去的，最没用的那部分。

天真，幼稚，会相信世界上所有喜欢和爱的奇迹，蠢笨不堪的那一面。

只需要当个旁观者，在成长过程中稍微推澜助波一把，就能完全把它染成黑色。

再吃了合二为一，他便得以成为这世界上最强大的怪物。

再也没有弱点和软肋。

这个分身也如愿被锤炼着——

被背叛，无亲，情淡，缘薄，白色的灵魂渐渐变灰，染黑……

这一切，明明是原本他操控中定轨的发展。

可是……

怪物淡漠的眼神落在奈布身上。

行走于这乱世，收割孤魂野鬼的怨念为食，他见过的尸体很多。

那些垂死挣扎的眼睛，无不是悲戚的。

绝望的，怨毒的，疯魔又偏执不甘。

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眼睛。

只是单纯的美。比临水照镜还要惊心动魄。

怪物喜欢。

想挖。

可是挖出来会烂掉。

为什么会喜欢……是因为一模一样的样貌，所以偏爱他的原因吗？

还是……别的？

怪物开始思考，这样的变数，会给他带来怎样的后续麻烦。

杀了再痛苦地会想起那个封存的记忆，重新分裂一次，等个几百年么……

眸光微闪，寒意森森侵上红色眼睛。

“……”

濒死的奈布沉默了。

因为怪物的沉默等同于拒绝。

不救就不救。

本来想忽悠一下，帮忙把他搬到一边去歇会儿也不错的……

很难想象，莫名受了这么重的伤的糟糕境地，他不怨不恨，更没有自怨自艾。

单纯努力地想活着而已。

奈布努力地抬眉看向怪物，长睫微颤的样子，让怪物想起了被雨淋湿的蝶翼。

声音喑哑，虚弱得比风还轻，不细听会被忽略过去的低，“……我想活。”

“救救我……”

怪物默然片刻，轻声问，“你怕死？”

死了回归他本体就能活，但对于独立意识体来说，融合也是“死亡”。

看样子，分身的求生欲居然这样的强烈，说明相应的，击溃后，能帮他淬炼得更加凝实。

不过，一直在无限地追求变强的怪物有些不明白，奈布的求生欲，这种弱小生命的挣扎是为了什么？

强大如他，几乎不可能死去。

而内脏受损，精神微弱，肢体破碎，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意……

弱小的躯体活得这么痛苦，还想活着？

这世界对怪物而言颇为无趣。

纷乱嘈杂，活着也没有什么乐趣可言。

长生种，实力强横。既然死不了，只能继续追求强大。

仅此而已。

“……”奈布都想翻白眼了。

这个反派气质拉满的阴暗比问的是什么破话。

要不是他现在身受重伤，立刻能把这缺少社会毒打不太聪明，衣品还土了吧唧的家伙丢出去天那么远。

“好死不如赖活着。”他梗着一口气回道。

“……”

也许是这双眼睛太纯粹了，没有怪物期望的那么暗沉。

那就再等等吧。

他暗暗想着，下意识去忽略内心深处突然松了一口气的异样感。

怪物活了很久，吃过许多酸甜苦辣的食物的记忆，有着百般痛苦和数不清的执念。

但他对于各种意义上最弱小的那部分分身，总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大概，是因为曾经的遭遇，有这么一个苦到不愿意触碰的禁区吧……

本以为分身也已经被污染，可以收回了。

但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还是这样天真。

居然会傻乎乎地向着别人求救。

好像，哪怕自己就这样走了，也能抱着希望，等待奇迹出现，或是活生生地熬过去。

怪物死不了，无所谓。

但这部分自己不想死，想努力地活。

怪物操控了少年几乎整个成长轨迹遇到的痛苦，然而在此刻，忽然想对他稍微好一点点，让那双眼睛没有这么痛苦。

怪物试图冷静，想，反正最后还是要杀了的。

这是现如今他唯一的软肋。

思绪翻飞间，怪物上前，将几只白蝶从黑红色的指尖映进入奈布的眉心。

算了，毕竟攒更多的失望后亲手了结，获得的污染能量会更多——

于是怪物出手救了他。

奈布还能动的时候摸过兜兜，清楚自己一穷二白。

懒洋洋地挺尸，过河拆桥道，“救命之恩，这种大恩大德无以为报，那就下辈子做……”

“不许耍无赖。”怪物淡淡开口。

说完这话，他微微一怔。

有点出乎意料的，对这个分身路数的了解。

……他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怪物漫不经心地想着，撩开衣袍蹲下身，面无表情地勾过奈布的下巴，一寸寸仔细打量起来——

少年的皮肤像温润的玉。

因为剧烈的疼痛，俊秀的眉头蹙起，凌乱的发丝遮了部分清美纯粹的蓝色眼眸，却意外的好看，有着独特的生机盎然。

回复了一些气色后，微红的脸颊看起来也很好摸。

于是怪物又掐上奈布的脸颊。

没忍住，捏了捏。

好软。

像块糕点……像块什么呢？

反正比绿豆糕看起来还好捏。

“……”

奈布内心世界精彩极了。

他以为，这个人是贪图他帅气逼人的美色，还是个大男人，脸都绿了。

感觉自己像只绿色的悲伤青蛙，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真该死，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怎么知道自己铁赖账？

于是有些伤心地任由怪物捉弄，抿了抿唇，忧郁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世道竟然这么艰难，居然好人也懂得要回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