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明媚醒来的时候，崔钰已经不在了。

她躺在自己房间里，身上除了有些浅浅的红印子，其他地方都干干净净的，像是被人擦洗过。

披了衣服出去寻他，却是怎么也见不到人。

直到黄昏时分，有小厮来捎信儿，说夫子在堆云台，叫她过去一趟。

那是书院里最荒凉的一处院子，因为种了满满一院子梨花，春日里从高处望去像是翻滚的云海一般，所以才得了这样一个名字。只是春天一过，院子里便冷清得连只鸟儿都不愿去了，所以一直空置着。

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叫自己去那儿，小姑娘一袭红衣在如云的梨花之中分外显眼，抬眼看见一袭青衫的俊朗书生站在云端之巅，身侧落花飞舞，恍若谪仙。

“媚儿，过来。”

到我身边来。

朦胧间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明媚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竟是有些失魂落魄。

“夫子……”

“七日，梨花只开七日，时间一过便要凋谢了。”伸手接住一片落花，转瞬便化为灰烬了。

冥府只有彼岸花，崔钰将此地与黄泉连为一体，亦真亦幻，若她能赶在梨花落进之前被点化，自此便能学会控制生灵，好歹也算是把自家掌握寿夭的本事掌握了，日后若有人追问起来，也可应付一二。

毕竟她还魂的事情三界众人都知道了，且因为她引起的那场浩劫，不少人都想借机找她的麻烦。

玉山娘娘便是其中之一，对方是掌管刑罚的神明，久居西方，生着豹尾虎齿，蓬头戴胜，最是刚正不阿。她对冥魅行事作风早有不满，而今一直盯着泰山府，三番五次对天君进言，说四帝姬成了凡人，虽不至于贬到修罗走一遭，但怎么也要来玉山修习一番，重塑仙骨才行。

帝俊自然不敢应，但若任由这些人闹下去总不是办法，那男人最是心思活络，冥家也不想欠他什么人情，倒不如叫明媚快些顿悟，生出仙骨来。

旁人要想被点化成仙定得受尽几世艰辛才行，好在她有些残魂傍身，只要一朝得道，便比常人快了许多。

若再找到三生石，那恢复灵力更是指日可待。

“媚儿，你若能多留它们一日，夫子便能在你身边多待一天。”

知道这有些残忍，可是不这么逼一把，崔钰怕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做回那个大杀四方的泰山府帝姬。

方才穿过梨花树的时候，洁白的花瓣落了一身，像是雪一样，明媚以前只想着他能喜欢自己就好，可直至他说出这句话，她才发现她还想要更多。

她想要跟他厮守，与他白头。

“你要离开我？”

这坏消息来得太突然，明媚一时有些接受不了，明明昨日还与她耳鬓厮磨，怎么转而就要分开了呢。

“媚儿，如果我说我不是人，你会信么？”试探着揭开真相的一角，崔钰可不想出现之前那样的悲剧，因为误会再伤了彼此。

“是精魅么？狐狸，还是什么？”点点头，她自小待在他身边跟着他学文习武，修习术法，什么样奇奇怪怪的事情没见过。且他有钱有权，又神通广大，不是凡人并不稀奇，“总不会是蛇吧，你知道我最怕蛇了......”

“怎么，嫌弃异类？”崔钰挑眉，虽然他并不是如她所想的那样，但看她介意的样子，他还是很不舒服。要知道自己当年对她可是毫无保留地接受，不论她是什么他都喜欢。

“如果是癞蛤蟆就不行。”声音带了哭腔，明媚不是嫌弃他，而是嫌弃自己。人妖殊途，他如果真的不是人，即便现在两人十分登对，可等自己人老珠黄了又该怎么办呢。

一颗心几乎要疼死了，他总说他的心在她身上，也不知他能不能体会那种难过。“我上辈子欠了你什么，这辈子要被你这样讨债。”

见她哭了，崔钰心忽然就软了，“媚儿.....”

“你说吧，要怎么做才能和你在一起。”既已上了贼船，那不达目的，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崔钰闻言笑笑，揉着她的头发道，“夫子是从地府里跑出来的鬼怪，偶遇你之后一见倾心，便不想回去了。”

“只是现在地府发现了，要来勾魂，待会儿白无常会来问你几个问题，要是你答得好夫子就能留下，等这七日的问题都答完了，再看鬼差能不能放过咱们。”柔声说着，像是小时候给她讲故事一样。

接过那本书册，明媚坐在堆云台的高楼上，低头是如云的梨花，抬头是浩渺的夜空，而她手握众人寿夭，恍惚间又做回了掌握天命的神女。

是夜果然见一个身着素缟，头戴白帽的人来了堆云台。那人天生一双笑眼，喜气的样子和整身衣服搭在一起极不协调，看上去倒不像是来抓人的。

见了明媚，谢必安第一个反应就是行礼，只是那个“帝”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崔钰使了一个眼色。

两人用术法交流了下，白无常随即便轻咳两声，作势道，“崔生，昨日叫你想的问题可想好了么？若是答不出，今夜可就得跟我回阴曹地府去了。”

说着还摇了摇手里的锁魂绳，红色的藤蔓在暗夜里诡异至极，可不知为什么，明媚却丁点儿都不害怕。

不仅如此，她还觉得那绳子亲昵至极，像是自己养大的猫儿一般，叫人忍不住想摸一摸。锁魂绳似是对她也有感应，兀自脱离掌控，绕到了她手上。

刚开始崔钰和谢必安都吓了一跳，凡人魂魄碰到彼岸花茎就会被灼伤，偏她一点事都没有，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咳咳，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这阴阳交界之处，速速回避，不然连你一起收走。”白无常看着自家帝姬把玩绳索的样子，忽然就想到了她小时候，鼻子一酸几乎差点哭出来。

还好是晚上，她看不到。

“我是倾慕崔生的梨花精魅，大人，能否网开一面，叫我送他最后一程？”言毕眼睛里就蓄了泪，楚楚可怜的，叫白无常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家帝姬不论何时都会利用样貌优势讨人心软，连鬼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