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杜青薇见到御史大夫张宗晟是在大约十日后，她前往昭陵祭拜康隆女帝，下山的时候遇到了张御史，或者说，张御史本就是来等杜青薇的。

“微臣参见长乐公主！”

“张大人免礼，”杜青薇虚扶一把，“张大人有话不妨直说吧。”

张宗晟任从三品御史大夫，是女帝派里最高品阶的了，只不过这些年权利被逐步架空，反倒是御史中丞大受尧帝器重，取而代之的趋势一眼明了，只是张宗晟到底德高望重，才强撑到了今日。

“微臣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康隆女帝后人，”张宗晟神色复杂地看着杜青薇，“公主殿下……殿下……”

杜青薇莞尔一笑，“我长得很像我娘吧？每个人见到我都这样说，我却一点也记不得她了，想起来总是很遗憾。”

张宗晟点头，花白的胡子在风中颤曳，“很久以前，那时候康隆女帝刚过豆蔻年华，外臣稀少得见，机缘巧合微臣有幸教过她几日琴，那时候的她跟公主您现在更像。”

“这么说，您还是我娘的师傅？”

当年京城弹琴最出名的不是宫廷的琴师，反而是那那年的探花，曾经轰动一时，那人也就是今日的张宗晟。杜青薇也曾经见过一卷出自张宗晟的琴谱，传言绝非虚言。

张宗晟感叹地罢罢手，“这件事已经没人知道了，若是有人知道，微臣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张大人若是不嫌弃，希望大人也能教妍若，”杜青薇立时道。

“微臣求之不得，康隆女帝是微臣见过最天资聪慧的，但是后来就卷入皇权斗争中，再也没学过，实是可惜，若不然，想必必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造诣绝对在微臣之上。”

杜青薇笑道：“您不必惋惜，这不还有我嘛，往后没外人的时候，妍若就叫您师公了，还是师公您认定妍若资质不如我娘？”

张宗晟笑颜逐开，看杜青薇的目光慈祥了很多，“微臣到这把年纪还能收一个关门徒孙，实在是没料到过。”

两人的距离一下子就近乎了，张宗晟也不拐弯抹角，“公主您是怎么想的？”

苏璟誉曾经说过，根据苏家多年观察，张宗晟算是

女帝派里的领袖人物，这朝中大概最支持女帝的就是他了，故而也被打压得最狠，将来若是有机会要结交这位遗老。早年也听杜景桓说过，每每张宗晟因女帝惹怒尧帝，杜景桓常常设法为张宗晟从中周旋。所以，张宗晟算是最可靠的自己人了。

杜青薇轻描淡写地道：“我要为我娘平反。”

张宗晟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拂衣跪倒在杜青薇脚下，“微臣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并不讶异，因为他已经忍了这么多年，不是没想过，只是无能为力。杜青薇伸手扶起张宗晟，开门见山，“朝中还有多少人算是咱们的人？”

“康隆旧势力，虽然比不得四大家族，但到底还是有些家底的，尤其是现今皇上……”张宗晟没有挑明，只是苦笑了下，“人们越发想念康隆女帝，若说那些是咱们的人，礼部侍郎、工部尚书、京兆尹等人都是咱们的人。”

“京兆尹？”杜青薇一惊，“他也是？”

京兆尹是掌管郢京的行政官员，这样的要职，竟然会是康隆女帝的人，杜青薇不得不吃惊。

张宗晟解释道：“这件事外人自然是不知道的，知道的寥寥无几，否则怎么可能逃得过？原先我们这些老骨头都以为只能去地下见康隆女帝了，同旧日同僚相聚。没曾想到，竟还能见到公主您。”

“可有掌控兵权的人？”

张宗晟叹息，沉沉地摇头，目中有痛色，“所有军中任职的，但凡支持过康隆女帝的、反抗过皇上起兵的，那怕是看起来像是康隆女帝的亲信的，也全都处死了。后来，皇上又曾大范围换过将士，即使暗中保全下来势力的也都被换下来了。”

杜青薇点头，并没有什么讶异之色，“我也料到会是这样，如果不是兵权全都掌控在新朝的人手中，皇上对康隆势力必然早就赶尽杀绝，断然不会留到今日，等解决了夏侯家再说。”

“如今虽然三省六部或多或少都还有些人，但没有一个地方是我们能做主的，公主打算怎么办呢？”

“凡事都不能操之过急，培养我们的势力，更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杜青薇从容地分析道，“礼部不是有我们的人嘛，新人缺的是机会，尤

其是寒门子弟，四大家族总是打压他人，对那些人来说更加迫切需要人提拔，而我们缺的是人才，自然可以好好合作。若是能暗中安排一两个人到军中，再建功立业提拔起来，就再好不过了。”

听了杜青薇这番话，张宗晟暗暗点头，目光中是满意之色，对杜青薇已经另眼相看。

原本想着一个小女娃让他到底是很忐忑的，如今见她在这样的局势中一眼就看清楚至关重要的点是兵权，小小年纪这般沉稳，不急功近利，知道在这个时候要往长远看，可见有远见卓识，非一般小女子。

张宗晟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了，“微臣看公主似乎颇有信心，可是还有什么微臣不知道的？”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您，单凭康隆旧势力，自然是势单力薄，”杜青薇嫣然一笑，“那如果加上苏家呢？”

张宗晟猛然睁大了眼睛，“苏家？苏皇后是皇上发妻，苏家哪里会有道理背叛皇上？”

“是人，心就会凉的。”杜青薇的笑无懈可击，只是心里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什么是心凉，爱一个人都会心凉，何况是忠于帝王的忠情呢？“您可知道为何苏皇后至今无所出？”

“难道？”

“皇上不愿苏家的人诞下皇子，他要把江山留给容家的外甥，所以除了初一十五因祖上规矩去德阳宫坐坐外，甚少临幸皇后，皇后也不是没怀过龙裔，可那次保住过？可您说，苏家凭什么甘心？纵使苏家甘心，皇上千秋之后，秦王登位，那位爷可是一心向着容家的，苏家能逃得过吗？”

所以，苏家只能是自保，苏家如今深陷朝堂，抽身不得，纵使苏璟誉能看开，可苏家大大小小那么多人出任官吏，或大或小，焉是苏璟誉决定退，他们就愿意退的？退一万步说，苏家愿意退，尧帝会放手吗？

这个杜、苏、容三家对抗夏侯家的局面，尧帝怎么会让苏家退出呢？昔年支持过康隆女帝的苏家，尧帝又怎会让他们全身而退？可留至尧帝千秋后，一直在宫里压着容贵妃的苏家，哪里会有善终？

“说起来，当年苏家算是最支持康隆女帝的，只是后来康隆女帝失策将苏家的女儿册封为皇上的正妃，才酿成后来的祸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