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须国主高居宝座，双瞳内倒映着殿下众人。

他缓缓迈下金阶，笑意森冷，看向这胆大包天的村夫。

他乃一国之君，哪怕畏惧那生死间的大恐怖，但数十年人君威势犹在。

哪怕追求神鬼之事，国主也不会容许自己的权威遭到半点挑衅。

“你既不跪君父，只拜仙神，想来必有依仗?”国主心头虽怒，但望见自己遍布褶皱的手背，语气稍稍软化。

他默自叹息，若此人果真神异，倒也不是不能……

只见那村夫沉吟半晌，俯身下拜道:“小民有罪之身，并无依仗。”

国主怒极反笑:“那你此来可有延寿神物，异宝奇珍献上?”

匪首愣了愣，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小民山野村夫，安有宝物可献于陛下?”

闻言，大殿内的侍卫们身躯一颤，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那引路的宦官都不由得敬佩这村夫的莽直，真不知此人是有多少个九族够陛下铡刀砍的。

那国主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这也没有，那也没有，莫非你在戏耍寡人不成?”

“来人，左右将其拿下。”国主失望地收回视线，缓缓坐回到王座之上。

伴随着国主的嗓音响起，左右两侧的侍卫恶狠狠地一拥而上，将村夫悍然按倒在地上。

砰咚！

那村夫的头颅被几只手掌死死抵在地板上，手脚纷纷被按住。

那宦官垂头不语，悄然挥手，对着一个小宦官耳语两句。

“推出去。”国主厌烦地挥挥手，不想再看见这个目无君父的低贱庶民。

侍卫们当即奉命，押着那挣扎不已的村夫出殿。

国主坐于王座之上，神色阴晴不定。

“大伴。”国主瞟了一眼侍立金阶之下的宦官，轻喊了一声。

“陛下，奴才在。”那宦官连忙上前拜倒。

国主低头看向殿下低埋脑袋的宦官，眼底多出些许疲惫:“你说，世上当真有神仙么?”

那宦官愣了愣，目光不由得朝着殿中那座高大金像看去。

比丘国主轻抚白须，面露迷惘:“寡人这一脉，登极不出二十载，寿数终有尽。”

“寡人今年多少岁了?”比丘国主闭目吐气，将手掌搭在宝座扶手之上。

宦官将额头紧紧贴在地板上，大气也不敢出:“回陛下，陛下今年四十有六，春秋正盛啊。”

比丘国主闻言，勃然大怒。

他像一头癫狂的老兽，将头上宝冠骤然扯下，朝着金阶上重重砸去。

金冠顺着长长的御阶哐啷滚落下地，在宦官身前停下。

“寡人春秋盛吗?”国主像是发泄一般扯散自己的发髻，指着那苍白枯涩的发丝，呼吸粗重地咆哮着。

“寡人才四十六，寡人才四十六啊！”国主仓惶地伸展双臂，在高台之上踉踉跄跄地踱步。

宦官心知自家陛下又到了发狂的边缘，衣袍下的身躯颤颤巍巍。

“大伴，寡人还有多少年?”少焉，国主稍微恢复了些神智，捂住脸庞低声道。

“陛下万年无极。”宦官伏地颤颤。

“万年?万年……”比丘国主沉默片刻，他知道这个大伴不敢说真话，但也没有将气撒在宦官身上，“寡人履极，算算时日，也有一十九年。”

殿中的宦官和侍卫们俯身跪倒，没有人胆敢触眼前这发狂陛下的念头。

国主瘫坐在宝座之上，指甲深深嵌入肉里。

他再度扫视一眼殿中诸人，极度压抑的低沉嗓音响起:“再给你们一个月。”

他重重喘气道:“九月之前，要是再寻不到仙人，你们，你们都下去给寡人探探路。”

跪倒在殿下的宦官骤然失色，两腿颤颤。

但是对上殿上那两只遍布血丝的眼眸，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臣，领命。”额头重重磕在金阶之上，滴滴血珠自额间淌落眉心。

宦官像是察觉不到似的，失魂落魄地逃出宫去。

“夏公公。”一个小宦官在殿外等候，见到宦官出来，连忙行礼问候。

夏公公这才稍微晃过神来，揉揉眉心，望着自己指尖的殷红，伸出袖子擦了擦。

可经这袖子一擦，血迹在整个额间都扩散开来。

夏公公活像是个杀完猪溅了一脸血的屠户。

小宦官憋着笑意，面色涨红。

好在此时神摇意夺的夏公公没有闲工夫跟这个小太监计较，他不耐地尖声叫道:“神仙之事，你可有消息了?”

“公公，是你叫我在这等候……”小太监愣了愣，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啪！

夏公公狠狠地扇了一个巴掌过去:“找不着神仙，莫说咱家，你们都是陛下身边人，一个也别想跑！”

那小太监捂着脸庞上鲜红的巴掌印，喏喏连声道:“是……是……”

“还不快去！”

小太监浑身一哆嗦，赶紧一路小跑朝宫外而去。

刑场，匪徒们被虎视眈眈的军卒们按住臂膀，动弹不得。

他们本就是流寇，面对手握刀兵的军卒天然平添几分畏怯。

再加上他们混得极惨，吃了上顿没下顿，面黄肌瘦如何挣得脱城中健壮军卒?

匪首村夫被几个面带戾气的军卒重重踹倒在地上，摁着脖颈架在铡刀口中。

尽管他挣扎不已，但在数个身形高大军卒的镇压下也只能被牢牢嵌在铡刀口处。

那个军官面色漠然，一手搭着刀柄，立于远处远远观看这场闹剧。

“传陛下口谕，黑松村村民沈求存，犯下欺君之罪，当判腰斩！”

腰斩！

这两个字在村民们心头炸响，他们顿时嚷嚷起来。

“大……沈大哥并未欺君，你们岂能胡乱抓人?”原为盗匪的村民们不甘地嚎叫道。

那军官立于远处，见状发出一声嗤笑:“逢迎媚上，真不知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他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毕竟这种脑子一热就嚷嚷着要面见国主的企图幸进之辈太多了。

大多数都是带着白色皮毛的所谓瑞兽进宫，那瑞兽倒是在宫中养了起来，带着瑞兽来的人则是被一刀两段。

脑袋至今还悬在偏殿之中，以作警示。

没成想，这么酷烈的手段也拦不住这群人的侥幸心思。

沈求存晃晃脑袋，勉强抬起头看向那锋利铡刀。

在天上金乌光辉映照之下，刀面上一抹寒光闪得他眼睛微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