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凉七七的话，大朗唇角勾出了一丝自嘲的笑意。

这些日子，凉七七过的煎熬，而他也并不好过。午夜梦回时，眼前出现的全都是凉七七的身影，可惜却只是幻象而已。

想要接近她，想要去关心她，想要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无数想做的事情，却也只能在深思熟虑之后，统统抛到脑后，或是深深的埋在心底。甚至为了试图放下她，而不再去听她的消息，他召回了一直守在凉七七身边的暗卫。

最害怕的，就是听到暗卫传来的消息里，都是凉七七与郁轻侯怎样的相谈甚欢。

得不到，却也忘不掉。

有时候大朗也会觉得自己自私，凉七七就仿佛成为了他心中的执念，给不了她想要的，却也不愿意放手，不想要看到有一天，她和别人在一起。即使他明白，等到他娶了闻安宜之后，两个人就当真是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有了。也许真的应该放开，她也会遇到一个愿意一生一世只娶她一个人的夫君，他们会举案齐眉，相携终老。而他，也许会坐上那个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却注定孤独一世位置。

这也许，才是最好的结果。

然而，只要想想，有一天凉七七会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嫁与旁人，从此她的嬉笑嗔怒都属于与他无关的另一个人……

只要想起这些，他就觉得像是有一把十分钝的匕首在他心上绞着。他多想伸出手拉着凉七七，多想告诉她，这世上，唯有一个凉七七才能够让大朗动心，只有一个凉七七，才能够一笑一怒都时刻牵动着他的心神。

也许大朗这两个字对于此时的凉七七而言，已经意味着隐瞒与欺骗，然而对于大朗来说，这却是真实。只有用大朗这个身份存在的时候，他才能够抛弃掉所以的伪装，不用再做那个喜怒无形无色的轩辕卿，不用再做那个终日沉浸在虚伪之中的轩辕卿。不用再做那个父子兄弟也要互相残杀，日日都要防备，夜夜不得安寝的轩辕卿……

许许多多想要告诉她的话，却总是堵在心中难以出口。

习惯了坚强，习惯了不论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一个人承担，他已经无法自然的将自己的想法说与旁人听，哪怕这个人是凉七七。习惯了以强大的不可打倒的姿态示人，早已不知道应该怎么向人述说自己软弱的那一面。

而今天，也大约是久日的疲惫终于让他有些难以支撑。他声音有些沙哑：“七七，不是那样的。”许许多多的时候，他都想开口告诉凉七七，不是那样，不是你想的那样子，最终却都归于沉默。而今天，就趁着这一刻的软弱，把所有的心事都讲与她听吧。

大朗松开了揽着凉七七的手，双手握着她的肩膀，直视着她：“七七，你也许觉得是我选择了皇位而放弃了你，可是事实上，不是这样的。我知道你不像那些一般的女子，皇室之中的事情，其实你也懂得一些，然而没有身在其中的人，永远都不会体会到那有多残酷。从懂事，不，应该说是从出生之后，就面临着各种的争斗，稍有不慎，便是丧命的危险……我说这样的话，你也许觉得是在骗你，可是七七，我比任何人都想做个平常人，哪怕只是个平平常常的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大朗……”如果说听完大朗的这些话，心里头没有一点的感触，那绝对是假的。特别是凉七七能够体会到他声音里带着的痛苦与挣扎……

“我只恨，你为什么没有出现的早一点，再早一点；我只恨，为什么遇见你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大朗颓然的松开了手，别开头，看着帐幔上的碧色流苏：“如今这局面，我若是不争，只有死路一条。然而我死了不打紧，重要的是，还有许许多多一直追随我的人，一旦我倒下了，他们也必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许多人对我来说，已经不是简单的属下，而是陪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不能辜负他们，更不能害了他们……”

这大约是大朗第一次如此推心置腹的和凉七七说话，将所有的矛盾与苦痛都放在她面前，不遮不掩。

屋中的两人不知道，此时此刻，还有另一个人站在门口，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那个人，正是柳耀星。

他原本在隔壁屋中，王安青得知他在的消息之后来探他，他从王安青口中得知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包括被凉七七救下的杀手香寒，也包括王安青心中的挣扎，以及凉七七劝导他的话。

这段日子，每个人心中都不好过，包括王安青。纵使口中不说，关于香寒的那个心结又岂是能够轻易解开的？不能杀，也不愿杀，然而看见她便想起那一桩灭门惨案。心中隐隐有些感谢她放过了王碧瑶，然而这与她杀了自己父母的恨意，却是无法相互抵销的。

柳耀星听完王安青的话，尤其是听到最后那一道关于侍妾的圣旨时，心中对凉七七的担忧到达了极点，让他控制不住的想要来见凉七七。而除此之外，即便大朗和王安青都告诉他，凉七七昏过去只是因为疲乏，不亲眼看见她，柳耀星还是无法放下心来。还有一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是柳耀星想要向凉七七道歉……

对于此时的他来说，宁愿那个被制成药人的是他，而不是小勇。反正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若是死了能让凉七七心中留个念想，他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事情了。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一切也都不可能重新来过。小勇的事情，无论如何他都有脱不开的责任。就是撇开责任不说，单单在感情方面，他也对凉七七有歉疚。

只是却没想到，刚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大朗与凉七七的那一番话，让他正欲叩门的手又放了下来。

听着大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他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他知道大朗很累，也知道他是真的比谁都希望自己能够出生在普通的家庭，可是人的出身又岂是能够自己选择的？更何况，他有那么一个母妃，纵使她当年没有入宫，单单作为她的儿子，大朗的一生就注定不可能轻松。

大朗的母妃是当年在宫中红极一时的青贵妃，纵使柳耀星没有见过她，却也从大朗以及旁人的口中得知过一些。那是个容貌极美的女子，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备受皇上宠爱，就连皇后当时也丝毫不能盖过她的风头。

只可惜红颜薄命，青贵妃早逝，只余下了八皇子轩辕卿。偏生青贵妃又是个事事不服输，野心勃勃的人，自从剩下轩辕卿之后，就一直盼着他能够成为太子，只是尚未促成此事，她便殁了。

那时候，最难的应当就是轩辕卿了。皇上当时是独宠青贵妃，连带着对她的儿子也另眼相看相看没错，可是像那种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的男人，也许会一时为某个女子而惑，可是却终究不会改变本性。没了一个美极的青贵妃，还会有千千万万的女子等他临幸……若是单单失了母妃，轩辕卿也许在宫中会受许多委屈，可是另一方面，没了皇上的重视，远离了皇位继承人的位置，他也会安全许多。大不了在宫中熬到长大，便能够在宫外另外开府邸，纵使不会太好，可也坏不到哪里去。

偏偏青贵妃临死也不愿意让她自己的愿望落空，纵使已经死去，大朗却也始终逃不开她所布的局。一步一步，他不得不按照青贵妃一早铺的路走下去，等到他终于长大，拥有了自己的势力的时候，也已经逃不开这样的命了。可以说，大朗原先的路，全都是一个又一个的人用尸体铺就而成的。时至今日，青贵妃的影响似乎已经消弭无踪，可是事实上，大朗却仍然陷于她的布局中，难以脱身。

不管大朗有多抗拒，他都不能自私的让那许多人牺牲才培植起来的势力，毁于一旦。

柳耀星伤口隐隐作痛，让他不得不伸手扶着墙，撑着自己不倒下。

若是平时，大朗和凉七七断然不会连门口站着一个重伤的人都发觉不了，只是现在两人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疲惫，精神上也疲惫到了极点。再加上又是在可以信任的人面前，所以不自觉的放松了心神。

面对大朗的坦诚，凉七七突然也生出了倾诉的冲动。她咬了咬唇，终于决定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大朗。不管以后怎么样，起码这一刻，他们还离得这样近，近的让凉七七不由自主的想要放逐自己的心。

“你知不知道，我前些日子救了个四王爷的手下，叫做香寒。”本是问句，凉七七却以陈述句的口气说了出来。

大朗摇了摇头，那时候他便已经将暗卫撤回去了，又一直刻意的避开素心楼的消息不听，因此此事他倒是真的并不知晓。

凉七七见他摇头有些诧异，瞬间又恍然。一开始大朗一直派了暗卫跟在她身边，这是凉七七心知肚明却从不提起的事情，因此她一直以为自己发生什么事情，大朗都是会第一时间知道的。只是再转念一想，若是大朗的暗卫还在，昨日格斯儿来的时候，他们为什么毫无动静？恐怕是大朗一早就收回了暗卫，而她还浑然不知罢了。

遮掩去心上的那一丝黯然，凉七七接着说：“就是宫宴结束的那一日，我回来时在街上救了香寒，后来发现她正是灭了安青满门的人。许是因为看到了她的绝望与挣扎，当晚，我突然想起了那些失去了的记忆。”

手紧紧的抓着被子的缎面：“你一定想不到，其实我也是个杀手，就像香寒一样。只不过她是为四王爷做事，而我，则是为慕翰凛。大朗，耀星的脚筋……就是被我亲手挑断的。除此之外，我手上还沾染了无数人的鲜血，我才是那个最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