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胜劣汰，这是生存法则，到处都是这般。

只不过在培养杀手的时候，这四个字却格外残酷。最低等的杀手是不需要活着的，因为如果不能轻易的杀了人，反而再被人制住，就会成为主子的把柄。因此杀手也是需要从小培养，教他们武功，然后让他们互相争斗，弱者只会死在这样的训练中，也无人会在意，因为杀手中的弱者，迟早都是逃不过一死的。

而死在训练中，还是死在任务中，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弱者不配活着，因为即便是出任务，说不定也会拖累同伴。只有强大的人，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中求得一条出路，才能够活下来。

比如香寒。

一批孤儿同时开始被训练，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说不定还会互相帮助安慰，一共成长。但是最后，却不得不刀剑相向，胜者活败者死。香寒记得第一个同伴死在自己手上时瞪大了的双眼，可她毫无选择，她想要活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关头，香寒只能尽力的去杀了别人，然后自己赢得活下来的机会。

一步一步，她一直做的很好。从她那一批同伴中脱颖而出，被四王爷所器重，另眼相看。而她也是一个合格的杀手，从不失手，而且格外听从四王爷的命令，唯他是从。不问缘由，不做解释，她只是一把利剑，一把听话的利剑，四王爷让她杀谁，她便去杀谁。

王安青的家人是其中之一，却绝不是最后一家被她灭门的，也不是情形最惨烈的。死在她手上的无辜之人，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了，香寒之后，王府的许多人，表面对她尊敬，暗地里却骂她冷血狠厉。而她从来都是听听便过去了，绝不会追究，原因无二，只是因为她也是这般觉得的。

至于那什么王碧瑶，大约是她唯一一次心软，放了她一条命，没想到最后却也变成了傻子。看来她当真是做不了好人……

香寒一边抽噎着说话，一边忍不住去想。

她出任务的时候向来是最拼命的，几次三番遇到危机时刻而受了重伤近乎死去，最后却都顽强的活了下来。那个时候四王爷在她心里是救了她的恩人，是誓死效忠的主子，也是她隐隐有些挂念的人。

他们这些人，据说都是四王爷全国搜罗来的孤儿，然后加以栽培，而香寒也是其中一个。她不记得自己的爹娘，也不记得来四王府之前的生活，只记得自己是被四王爷救了的孤儿。那时候香寒觉得，若不是有四王爷在，说不定她早早的就死了呢，因此在她看来，她的命都是四王爷给的，而除了杀人，她也实在没有别的更多的价值了。

以鲜血染红了她手中长剑的人，不计其数。

然而香寒却从没后悔过，甚至许多人都骂着她的时候，她也毫无感觉，像是他们骂的都是与自己无关的人一样。恶毒，绝情，这些字眼根本就不能够对她有丝毫伤害，很多次香寒都觉得，大约她真的是冷心冷情的一个人。做杀手的人便应该绝情，而她，则更像是天生的杀手。

如果不出变故的话，香寒觉得也许她还会一直是四王爷府中的杀手，也许还会一直为了四王爷执行任务，手上染血，出生入死。可是偏偏，原本平静的生活，却被打破了。

有时候香寒甚至会在恍惚间觉得，如果自己没有在无意中得知了那个消息，现在是不是就不会活的如此痛苦，生无可恋，生不如死。

那一天，她深夜完成了任务去向四王爷复命，却听到他在书房中和另一个人说起了她，说起来他们这些孤儿的来处。直到那个时候，香寒才知道，他们根本就不是被爹娘抛弃了的孤儿，起码她香寒就万万不是。

她原本也是平常人家的女儿，家中也许不够富裕，但是却也和乐。之所以变成了孤儿，都是因为四王爷狠心杀害了她的爹娘，最后将她带走，谎称是自己好心收养的孤儿。府中的杀手，大多都是这么来的。

原来四王爷的眼线已经埋得到处都是，甚至有人专门去找类似香寒这种有武学天分的人，然后用各种方式把他们带回来，最后训练成为合格的杀手。什么孤儿，什么好心相救，都是他的谎言，为的就是让这些人死心塌地的跟着他，为他所用。

这个真相对于香寒来说，不啻于是晴天霹雳。她的生活，她所有的思维认知，统统被全部推翻了。那一刻，香寒真的觉得无法接受，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她听着屋中仍是用得意与不屑的口气说着这般的事情，还能听到那个人有意向四王爷讨要自己，最后却被拒绝了。

“她现在尚且有利用价值，你且等等，到时候我定然会把这个女人送到你府上的。”

这是四王爷的原话，惊得门外站着的香寒夺路而逃。

“你说你们的父母都是被杀了，你们才会成为孤儿的？”王安青皱着眉看着面前抽噎不止的女人，早就知道四王爷的狠厉暴虐，却没想到竟然如此视人命如草芥。如果说当初王家被灭门，其本质上的因素还是因为他得罪了四王爷，因此被报复了。那么香寒这些人，却全都是无辜受害。

只因为他需要死心塌地的杀手，而香寒这些人有武学天分。饶是王安青心理接受能力已经十分强大，可是听到这些话，还是免不了有些震惊与不可思议。毕竟四王爷杀了他们的父母，然后以孤儿的名义将他们带了回来，可是却有大多数人最后都死在了训练中。他们何其无辜！

香寒仍然眼泪不止。

这是她长大以后第一次哭泣，从前的那个无情无义的香寒从来不会哭，因为她没有这么脆弱的时候。哪怕重伤濒死，她也十分冷静，因为她不愿意死，却不怕死。那时候她可以面无表情的接受任务，面无表情的杀了那些与自己无冤无仇的人。可是得知自己身世的真相之后，就像是信仰被颠覆，香寒整个人几欲崩溃。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女子罢了，没什么与众不同的，唯一就是幼时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伤，最后才能够活到现在。

她努力的擦着泪：“正是这般，不止是我，基本上所有的杀手都是这么来的……”抽噎了几声，她又继续往下说。

那天晚上，由于过分震惊，她离开的时候发出了声响，最后被四王爷察觉并且追了出来。虽然没有当场抓住她，但是他似乎也发现了偷听的人是香寒。虽然没有明着处置她，却动了别的心思。

他并没有杀了香寒，而是让人废了她的武功。习武者武功被废，绝不是重新变为正常人那么简单，而是整个人都彻底虚弱下来。香寒起初还以为四王爷是怕自己找他去报仇，还有些意外为什么他没有直接杀了自己。然而后来发生的事情，让她更加……

被废了武功之后，香寒只能整日的在卧于床上，当她以为这也许就是她的结局的时候，却不想噩梦才是刚刚开始。

四王爷竟然让人强行将她……

从那个人的话中，她知道他就是当晚向八王爷讨要自己的那个政客。香寒被玷污了之后几次三番寻死，都被看着她的人拦了下来。原本那个杀手香寒，原本那个王府中大多数人见了她都须得喊一声“香寒姑娘”的人，最后却成了一个废人，连寻死都做不到，她杀了无数的人，最后却连杀死自己都不能够。

她为四王爷立下了无数的功劳，甚至刺杀八王爷的时候也有她，然而如今八王爷尚未死，他也尚未登基。狡兔未死，她这个走狗却已烹。

而现在，她要被送入那个政客家中成亲。从像傀儡一般穿上喜服，然后被人化妆打扮的时候，香寒就知道，今日是她逃脱的唯一时机。甚至就算逃不了，她也宁愿死在外面，就是死了，她也不愿再当四王府的鬼。

因此，就有了今日白天时候的事情，就在香寒逃无处逃的时候，凉七七出手救下了她。可是如今的她，如今的这个废人，却已经连活下去的勇气，活下去的信念都没有了……杀害了父母的仇人，竟是她效忠了多年的主子，这个事实让香寒无法承受。

可是却又不得不承受。

听完香寒的话，王安青只是站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作。

说实话，单单冲着香寒是杀害他家人的凶手这件事情，就让他无论如何都对香寒的遭遇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同情心来。然而却也无法将仇恨全部压到她身上了。

他也不得不承认，也许就如凉七七所说，香寒只是利刃，而四王爷却是执刀的人。杀人的刀无错，错的是那个拿着刀杀人的人。

他沉默了很久，说不出安慰的话，却也不能够再向原先那样说恶毒的话嘲讽。最后，他看着神情痛苦的香寒，冷冷的说了一句“报应”，便推门欲走。毕竟再留在这里，已经没了意义，起码今晚，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都是不可能动手杀了香寒了。

谁知道等他一推开门，竟然看见凉七七好整以暇的站在门外，玩味的看着他。

而看见他出来，凉七七转头往屋里瞄了了几眼，待耳边隐隐约约能够听的到香寒痛苦的呜咽声的时候，又颇具深意的看了王安青一眼。她看着自己时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让王安青立时窘迫起来，一时间竟觉得手足无措，无所适从，便说了一句：“七七姑娘，我先回去睡觉了。”然后便匆匆离去了。

凉七七站在原地，一句话都没说，也没阻拦王安青，只是看着明显有落荒而逃嫌疑的王安青，嘴角勾出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