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火炉映照着高大的屋檐，袅袅的熏香环绕着华丽的宫闱，诚惶诚恐的宫娥、几步一岗的侍卫，皇家寝殿的气派令姮娥觉得陌生和空旷。志得意满的后羿仰躺在枕上，将地宫的钥匙放了一把在姮娥的手心：“两把钥匙，你一把，我一把，好好保管。天下是我们的了，你高兴么？”

心头那个强烈的疑团令姮娥只有倦意却无睡意，她将钥匙收好，撅起嘴抱怨道：“皇宫有什么好，我倒想念东夷的大屋呢。”后羿抱着她的肩膀，取笑她道：“傻女人，如今你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想那穷地方干嘛。”他贪恋地嗅着她颈上的芳香，喃喃低语，“明儿起我就让伯浥去找名医……”叹了一叹，翻过身子，“累了一天，睡吧。”

姮娥推了推他：“大王别睡呀，我好容易等到没人的时候想问你话呢。”后羿半闭着眼睛：“你要问什么？”姮娥道：“你一早开拔，你不知道我在大营有多担心，大王呀，你究竟是什么妙法，把逢蒙的骑兵打败了？”后羿听了这话，睁开眼睛：“原来你惦记着逢蒙呢？”姮娥嗔道：“我心里不踏实嘛，万一他的人马反攻过来，我们在这皇宫也呆不安稳呀。”

后羿嘿嘿一笑：“安心睡觉吧我的美人，他不可能再反攻了，骑兵都已经被我收编了。”姮娥惊道：“他……死了？”

“没呢。”后羿的表情似笑非笑。“那……”姮娥不解。后羿却又闭上眼睛，拍拍她的背：“我知道你被他囚禁过，心里难免害怕。今天不想了，总之你完全可以睡个安稳觉。明天我给你一份大礼，嗯？”姮娥虽然万般疑惑，还是忍住了后面的追问。后羿的鼾声均匀地响起，她却睁着眼睛挨到了天亮。

夜里下了一场雪，第二天到处都结了厚厚的冰。姮娥帮后羿穿上君主的袍服，又塞给他一个加了火炭的暖手炉：“一大早上朝，别冻着。”后羿抱了抱她：“你真体贴。”转身就要出门，姮娥忙道：“大王昨夜不是说要……送礼？”后羿停住了脚步：“瞧我睡了一夜……本来我想等午时再给你惊喜的。”他笑笑，“好吧，你这么性急，我先带你去看看。”

后羿带着姮娥到了一个地方，这地方就在皇宫的某个角落，却戒备森严。穿过层层岗哨，军士为他们打开了沉重的木门，里面是一间四壁空荡荡、只有一扇小窗户的囚室。囚室中央的木柱上，用沉重的青铜链子锁着一个人，这人一身黑色囚服，披散着头发。“姮娥，你还认识他吗？”

姮娥的心沉了下去，她已经能猜到他是谁了。这人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英俊的面孔上有道道血痕，一双眼睛依旧有神，果然是逢蒙！他看见了姮娥，微微一怔。后羿冷笑道：“大将军，背叛主子的下场如何？”逢蒙讥讽地看了他一眼：“你有本事跟我的骑兵决战到底吗？靠假传圣旨抓我，也算不得什么好汉。”

“阶下囚，你狠什么……”后羿强压下心头窜起的怒气，看着姮娥道：“这份礼物怎么样？今日午时三刻，我要将他五马分尸，让所有人看看叛徒的下场！”

“……”

“王妃！”发现姮娥失神之态，后羿厉喝一声。姮娥忙低头道：“我……臣妾恭喜大王。”姮娥瞬间的失态让后羿产生了疑虑，他狐疑地走到逢蒙跟前，伸手捏住逢蒙的下颌，强迫他扬起头：“这位大美人，现在是我的王妃，你不会不认识了吧？”逢蒙不做声。

后羿若有深意地瞥了姮娥一眼，对逢蒙厉声道：“我的王妃告诉我，她昏迷了什么都不记得，我想你是记得的。说！你如何和妖怪勾结，从祭台抢走她的？”

姮娥背上冷汗涔涔，脸色也变得煞白，如果逢蒙和盘托出，他是在去阳城的路上遇到她的，她所有编织的谎言就全完了……逢蒙用眼角的余光微微斜了一眼姮娥，就闭上了眼睛，冷淡地说：“有死而已，无可奉告。”

“来人！取铜钩来！”后羿阴沉着脸。守卫遵命拿进来一副铜钩，这是对付犯人的特殊刑具。“穿进他的琵琶骨，我看他说不说。”

铜钩穿透了逢蒙的肩窝，剧痛几乎让他晕厥过去，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后羿抓住铜钩，用力一扯，钻心的痛楚让逢蒙忍不住闷哼。“说出来，你是怎么勾结妖怪抢走姮娥的？”后羿狠狠道：“你不说，就让这副铜钩一点点捣碎你的骨头。”

鲜血顺着逢蒙的肩头如注流淌，“五马分尸尚且不怕，这算什么。后羿，你还有什么花样都使出来，逢蒙一一领受。”他冷冷地回答他。后羿不由恼羞成怒：“好，你有种，我试试你的骨头有多硬！”随着他双手发力，姮娥清晰地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血色弥漫了小小的囚牢，非人的痛楚让逢蒙昏迷过去。

“给我用冷水泼醒他！”后羿狂怒地下令。“大王……”姮娥颤抖着移开掩面的手，“时候不早了，大臣们都在等着您上朝呢，等下朝……再问吧。”后羿刚才气昏了头，被她一提醒，这才回过神，不错，今天是自己第一天上朝，不能迟到被夏国那帮老臣看笑话。他恨恨地一甩手，命令守卫：“给我看牢了，等本王下朝再审！”

后羿带着姮娥离开，出了最外一道岗哨，姮娥道：“大王快去上朝吧，臣妾自己回寝宫就好了。”看着后羿匆匆离去，姮娥往寝宫走了几步，却突然回头疾行。

姮娥再一次出现在岗哨前。“王妃。”守卫士兵向她行礼。“我的一个耳钉不见了，可能掉在囚室了，我进去找一下。”士兵道：“小的去帮您找吧？”姮娥道：“这么小的东西，你哪里认得，还是我自己进去找一下， 很快的，一定是不小心掉在地上了。”

守卫再次打开了囚室的门，姮娥命令他：“我在屋子里面找，你帮我在走廊上找找。”守卫不敢违拗王妃，答应着去了。

姮娥掩上门，扑到逢蒙跟前：“你还活着吗？你醒醒……”看到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她不禁落下泪来。耳畔轻声的呼唤让逢蒙朦胧中强睁开双眼，那是一张让他魂牵梦萦的绝美容颜。“姮娥，你……你还在……”逢蒙惊喜地看着她，“别哭，别为我哭……”

“你真傻，为什么不说出来呢，受这样的苦！”姮娥抑制不住低泣。失血让逢蒙有气无力，但他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一点：“姮娥，我知道，你在他身边定有苦衷的。后羿杀了你娘，你不会愿意跟着他的。我看得出，你不想让他知道有些事情，所以我不会说的。”

“可是你不说，他还会来折磨你……”

“我怕什么？”逢蒙惨然一笑，“落到他手里，我早就有准备了。”

“逢蒙，你投降吧，你向他求饶，那些夏国的降臣都没有被处死。”姮娥焦急地说。

“别傻了，后羿恨我入骨，必杀我而后快。”逢蒙定定地看着她，声音变得柔和了，“姮娥，你心里舍不得我吗？”

姮娥哭着点点头：“你有恩于我，我不能让你死。”

“你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想你吗？我希望打败后羿，把你夺回来，可是天不遂人愿。”逢蒙痴痴地望着她，“不过，临死前能再见到你，我也满足了。”

“逢蒙，现在后羿不在，我放你走，你逃走吧。”

“我被打断了双腿，已经是废人，走不了，也不能走。”逢蒙摇摇头，“你快点回去吧，姮娥，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被后羿发现会连累你的。”

“不……不行，他刚才说午时三刻就要……不……”姮娥的身体颤抖着。“五马分尸是么？”逢蒙接过她的话，不以为然地笑笑，“别怕，我都不怕，你别看就好了。姮娥，我说过我愿意为你战斗到最后一滴血。”

“不，我绝不能让你受这样的痛苦和屈辱！”姮娥泣不成声。

“那你杀了我吧！”逢蒙忽然道，“给我一个好死。”

姮娥怔住了，他说什么？逢蒙认真地看着她：“事已至此，帮我了断吧。死在你手里，是我眼下最大的幸福。”

姮娥呆呆地看着他，呼吸急促：“我……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逢蒙鼓励地说，他的眼睛扫过四周，这个空荡荡的囚室，什么锋利的器械都没有，最后，他的目光停在那扇小小的窗户上，“姮娥，你看窗户上是什么？”

正月的天气极寒，昨夜屋顶的积雪化出的雪水在窗檐上挂出长长的冰凌。“姮娥，去折断冰凌，它像刀一样锋利，足以杀死我。”逢蒙轻声道，“冰凌入体，伤口非常小，而且我的体温和热血会融化它，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后羿抓不到你的把柄。”

姮娥颤抖着双手折断了一节冰凌。“过来，勇敢一点，别等它化了。”逢蒙微笑着看她。她捧着冰凌，慢慢跪倒在他身边，苍白的脸孔毫无血色。逢蒙依然微笑地鼓励她：“找得到心在哪里吗？没关系，一次找不准可以多试几次。”

姮娥感到自己僵直的手指已经失去了知觉，她怎能找不到心呢？她跟贝姬学习经络之术，早已将人体的器官和穴位熟记在心。“逢蒙……我……会找得很准，不会让你受太多苦。”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却并不觉得是自己在说话。

她贴近了他，双手举起冰凌。耳畔，有句温柔得令她心碎的低语：“姮娥，你是我唯一爱上的女人，这样死去，我很满足。”她用尽全身的气力，对着这颗爱她的心扎了下去……

“你的仇，姮娥一定替你报。”她最后对那双失去生命光泽的眼睛柔声道。

逢蒙死了！下朝的后羿一惊非同小可，他对逢蒙用刑不假，但是如此强壮的武士，绝不可能就这么会死！他愤怒地质问守卫，守卫结结巴巴地禀报：“小的……小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死的。”后羿气急败坏，他本来要让逢蒙领受五马分尸的极刑，他要亲眼看到他的痛苦！竟然不能让他如愿！

“有谁进来过没有？”他大吼。守卫道：“只有您和王妃来过……王妃回来找过她的耳钉。”王妃来找过耳钉？后羿面色一凛，他亲自检查逢蒙的尸体，既没有中毒的痕迹，鲜血模糊中也看不到明显的伤口，现场也没有任何利器。即使姮娥来过，她一个弱女子，手无寸铁，也不可能杀死一个壮汉。他最终疑惑地盯住了这里的守卫，只有他有可能杀人，但是守卫的武器是长刀，逢蒙身上没有长刀造成的伤口，逢蒙究竟被何物所杀？难道真的只是失血过多而死？后羿想不明白，只好迁怒于守卫。“你做过逢蒙旧部吧？”守卫吓得跪倒在地，逢蒙是有穷国大将军，很多武士都从逢蒙手下做起的。“大王，小的……小的以前虽然……但绝不敢……有二心……”他语无伦次，后羿一刀砍掉了他的脑袋。

“你怎么偏偏今天掉了耳钉？”后羿冷冷地看着姮娥。姮娥正在梳妆，在铜镜里苦笑着嗔道：“大王还好意思问，你今天对逢蒙用刑，吓死我了，我掩面哪敢看，估计是那时候蹭掉了。”

“唔。你梳妆打扮干嘛？”

“大王不是让我午时三刻去观礼的吗？”姮娥无辜地侧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逢蒙死在牢里了。”后羿颓然地坐下，姮娥，似乎没有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