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缘起

初夏的正午，阳光正烈，S省的农嘉山上，树木茂密葱茏。偶尔有几片杏黄色的叶子从树梢翩然而下，落在崎岖的山间小路上，学者卓琛亮背着一个大包，正艰难地走着。他的额头上都是亮晶晶的汗，短袖上衣贴在了身上。卓琛亮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扶了扶眼镜。从早上到现在，他已经走了三个多小时了。却还没走到他的目的地——传说中位于农嘉山腹地的“鬼愁涧”。卓琛亮有点儿气馁，眼看这会儿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他抬头看了看天，毒辣的阳光没有一点儿消减的意思。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弯下腰把松了的鞋带儿系好，顺手从路边抄起一根长木棍做拐杖继续赶路。

眼前的树木越来越茂密，路也越来越难走，为了不至于在回来的时候迷路，卓琛亮隔一段距离就做一个记号。他明白，随着他越往农嘉山腹地深入，旅途的危险系数也就越高。别的且不说，光是路上越来越多的荆棘就让卓琛亮叫苦不迭。这荆棘不知多少年没人砍断过了。大多都纠缠在一起，光凭手根本就无法分开。见是这般光景，卓琛亮在一从巨大的荆棘边卸下了他的背包，，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镰刀。毫不犹豫的砍了上去。“咔吧。”一声特别清脆，荆棘应声而断。卓琛亮看着手中不起眼的镰刀笑了笑，没想到这在当地农户手里买来的土镰刀还挺锋利！他就这样一手拄木棍，一手持镰刀继续前进。面前是结成一团的荆棘与藤条，身后却是他亲自开辟的狭窄到只能容一人过的通道。而进入农嘉山腹地的大森林后，由于树木遮天蔽日，地面终年不怎么见阳光，所以有些潮湿的地方生满了厚厚的青苔。踩上去黏腻绵软，但稍不小心就会被它们滑到，被荆棘划烂手掌。不只是荆棘，山里有些奇怪的草，看上去安全无害，但皮肤只要划过它立刻就会被割出一道道血口子。卓琛亮刚进林子时大意了，被青苔滑的摔了一跤，又被荆棘刺破了手掌。疼得他呲牙咧嘴。却也逼得他不得不小心。走一步都要停三步。以至于刚进入林子时，卓琛亮只顾提心吊胆的走路，做记号，都忘了注意周围的环境。

但是慢慢地，随着山林的坡度越来越陡，卓琛亮知道自己在上山了。气温逐渐低了下来。青苔也渐渐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地上厚厚的落叶，估计没人知道这落叶积了多少年。踩上去简直像踩在厚厚的地毯上面。很是舒服。如果没有那似乎永远也清不完的荆棘来捣乱的话，这段旅程倒是称得上愉快。有那么一会儿，正当卓琛亮挥动镰刀奋力的砍着一大丛有半人高的荆棘条时，他的眼前有只灰色的影子轻盈地跳了过去，跑远了。卓琛亮看那似乎是只长耳朵的大野兔。这倒不奇怪。在农嘉山这种地方，遇见一只野兔并不是什么惊喜的事。不过打这以后卓琛亮就开始留心观察，这才发现这里几乎到处都有野生动物。在树上跳来跳去的松鼠，爪子里抓着些不知名的果子。偶尔从一边跑过去的幼鹿，跑远了回头看他一眼，再纵身一跃，眨眼就不见了。卓琛亮还在砍荆棘时看见了不少药材，仗着他的植物学知识和平时的积累。他认出了野生的党参，玄参，川芎，甚至还看见了天麻。这可是名贵的药材。卓琛亮忍不住自言自语道：“这儿还真是个聚宝盆！”

不过当他听见附近传来熊的叫声后这次探险就显得不那么轻松了。那会儿卓琛亮正在给他发现的野生天麻拍照片，准备带回去作为这次行动的战利品。可就在这时，一阵令人寒毛倒竖的咆哮传来。惊得卓琛亮差点摔烂手里的相机。咆哮声一阵接一阵，声震云霄。卓琛亮脊背发凉的瞥见不远处有几只正在觅食的鹿飞也似的逃跑了。他的腿不由自主开始发抖。听起来那可是熊啊！熊如果发了怒，就是老虎也得让它三分。突然，卓琛亮听见远处传来剧烈的撞击声，几乎连大地都要被撼动了。夹杂着雷鸣般的嘶吼。听起来，是两只熊打架了……卓琛亮的腿软的不行。他可只是个搞研究的啊！又不是猎户，这熊千万别跟他过不去！想不到自己平日里一向安稳无事，却要在今日，把小命丢在这里！卓琛亮那边告诉自己不能被吓趴下不能被吓趴下……你得有气势！气势 ！说不定能震住那熊。这边冷汗就顺着额头流下来了。气势？气势你个鬼啊！

这时，一阵打雷似的轰隆声传来，夹杂着熊的撕咬声，声音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听不见了。卓琛亮猜是两头熊打架，估计从山上滚下去了。这才松了口气，直骂自己没胆子。熊似乎往西边儿去了，卓琛亮琢磨了一下，决定往东边走试试。

大森林腹地的树，棵棵都不知长了多少年。随便一棵，一个人都抱不过来，草丛甚至可以长到半人高，挂着荆棘条和藤蔓。要找一个歇歇脚的地方实在不是一件易事。草丛里有时会露出巨大的岩石，但多是坑坑洼洼，棱角分明。根本没法休息。卓琛亮走得筋疲力尽，这才找到一棵大树，树下有一块岩石，上面有不足一本书大小的平坦之处可供他休息。他连忙卸下大背包丢到荆棘丛上，走过去坐了下来，揉着酸痛的腿和膝盖。森林里的气温已经挺低了，有微微的凉意，幸亏卓琛亮带了备用的外套，赶紧从包里找出来穿上了。免得回去又要感冒。头顶的树上，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发出悦耳的鸣叫。卓琛亮抬起头，透过树枝的间隙可以看见天空已不像刚才那般晴朗。农嘉山的天气多变得很，这他早有耳闻。心里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应该找下去。

然而另一方面，卓琛亮挺佩服自己的，在这样一个忽冷忽热的午后，独自一人跑到深山的腹地，和一些不知名的鸟儿，不知活了几百年的参天古树以及农嘉山变幻莫测的天气在一起。他觉得自己挺厉害的。这也难怪。除了他估计没人敢这么大胆，孤身一人就敢进入中国最神秘的山区。还敢在正午的时候停留在据说是山区最危险的地方——按照当地人给他的指引，他应该已经到了鬼愁涧附近了。（虽然他在不停的兜圈子，怎么也找不到鬼愁涧。）这鬼愁涧，在当地人眼中是很可怕的。那是一道大峡谷，深不见底。据说你站在崖边往下望，根本就望不见底，只能看见黑魆魆的一片。所以从来没有人知道这鬼愁涧到底有多深。只知道凡是落下去的东西几乎就没有活着回来的。无论是人还是畜生。只有一个例外，但那是老早年前了。据说那时还是前清时期，有个叫刘老幺的年轻人采药时打这悬崖上滚了下去，一年后才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农嘉县里。而且只记得自己从崖上掉下去之前的事。在山里发生了什么他全忘了。刘老幺的媳妇跟别人说，刘老幺的身上多出了好几道像是野兽抓烂的口子还有刀口子什么的。瘆人的很。从那以后人对这鬼愁涧更怕了。本来鬼愁涧就在农嘉山的腹地，很少有人进去，出了刘老幺这档子事儿后，人们几乎不进深山了。即便是四五个猎户一起，也只敢走到鬼愁涧周围五十里。鬼愁涧从此成为了人们口中的地狱。

卓琛亮是三天前跟着科考队来到这里的。两年前有当地人在农嘉山发现了一种濒临灭绝的棕熊亚种后，这里的资源被人们一步步发掘了出来。仅存的珍稀生物，参天的古树，名贵的药材，数不清的矿藏。这里简直是个聚宝盆！自此，农嘉山的神秘面纱被揭起，它的真容慢慢展现在了世人的面前。于是，科考队和科学家开始络绎不绝的来到这里。1989年的农嘉山还未被开放做景点，所以这个时候只有科学工作者才会来这里。作为刚刚从美国留学归来的科学界新锐，拥有生物学物理学的双学位，卓琛亮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这些人中的一员。

与生俱来的探险精神和美国大学的教授灌输给他的勇于挑战权威的理念，使卓琛亮在这个科考队里显得格格不入。其他科考队员一直秉承着小心小心再小心的作风，可卓琛亮却反其道而行之。他积极给上级写信，希望上级能够下令让他们尽快进入农嘉山腹地，因为那里的科考价值更大！他不断地在当地走访，搜集有关鬼愁涧的讯息。甚至从农户手里买了些工具准备进山。队友们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他们这次的考察行程上根本就没有去鬼愁涧的安排。可这个国外回来的家伙却这么忙着张罗。谁不知道鬼愁涧的可怕之处？大家都觉得现在去那里还不是时候。老队长对卓琛亮说：“小卓呀！考察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可是卓琛亮把这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其实他也不知为何，也许是因为建功心切吧！卓琛亮大学才去美国读书，在那里拿到了双学位，但他今年才二十七岁。在这支科考队里，所有骨干科学家中他是最年轻的。再加上他是国外回来的，队里不服气他的人几乎有一半还多。人们都觉得这个“假洋鬼子”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凭什么就成了队里的学术权威？每次想到这些卓琛亮都会气不打一处来。不就是年轻了点儿么！不就是从国外回来的么！我非得做出点儿成绩叫你们看看，我也不是吃干饭才拿到学位的！

这就是为什么卓琛亮会在这样一个中午，孤身一人顶着大太阳跑到这荒山野岭的缘故。卓琛亮给平日比较关照他的队长留了一封信，告诉他自己进山考察去了，日落前一定回来。想到这里，卓琛亮苦笑了一声，拿出挂在腰间的寻呼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中午一点了，现在能不能在日落前找到鬼愁涧还是个问题。想到这里，卓琛亮又看了一眼寻呼机。“五月十九号十三点二十分。”去年，也就是1988年的今天，他还在美国和一帮朋友沉浸在刚取得了研究成果的喜悦中。今年的现在他就已然坐在一棵老树下，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算了，不想这些了。吃点儿东西再找找，要实在找不到就只好打道回府喽！”他又拉开背包，寻找着自己早上带来的干粮。却在背包里发现了一个“黑砖头”——他从美国带回来的大哥大。昨天因为这东西他被人说成是“混在科考队里的老板”，所以他一气之下就把它扔在背包最底层。没想到昨天晚上收拾东西的时候居然忘了把它拿出来。应该还有电，因为他这两天没打电话。卓琛亮没什么耐心的把大哥大又塞了回去。山里又没有信号，他怨念的想着。心里抱怨着背这么一块无用的砖头出来真是倒霉。

啃了两个馒头夹老咸菜，，卓琛亮又背上包站了起来。“好嘞！吃饱了喝足了，那就Let’s go !”他对着空气说道。离开了大树下。

“啾啾啾！“有什么东西在叫。卓琛亮好奇的抬起头来。原来是一只大雁。刚从繁密的树枝间钻进来，在林间低低的飞着，奇了怪了，大雁不是应该在天上飞吗，怎么钻到树林子里来了？眼看大雁啾啾啾的叫着。往前飞去了。卓琛亮突然想起一个关于农嘉山的说法。据说当年刘老幺之所以能走到鬼愁涧，是因为他在采药的路上看见了一只大雁，大雁的嘴里衔着一棵草药。刘老幺见状，心想着大雁说不定知道哪里的草药多。于是便跟了上去。结果就和同伴一起跑到了鬼愁涧。听说鬼愁涧的崖边确实生长了许多草药。所以高兴的得意忘形的刘老幺一时大意，滑下了悬崖。

眼下。反正已经没有办法了，干脆死马当活马医，跟着这大雁试一试，说不定还能找到鬼愁涧呢！。卓琛亮这样想着，抄起木棍和镰刀，跟着大雁往那边去了。

大雁飞的挺慢，不知是何原因，卓琛亮跟着大雁走了好一会儿，又是砍荆棘又是斩藤蔓的。不过当他在砍断了一大堆揪成一团的荆棘之后，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把大雁跟丢了！更令他奇怪的是，当他信马由缰的往前走了一段之后，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一小块开阔地！而他的面前，横亘着一道类似于峡谷的深沟。沟边杂草丛生，有几棵高大的杉树。他不禁又心中狂喜。看来，这就是鬼愁涧了。不过有了刘老幺的前车之鉴，他还是保持了一定的警惕性。卓琛亮慢慢走过去，把背包卸下来放到崖边，蹲下了身子。

鬼愁涧确实不负虚名，刚一蹲下，卓琛亮就感觉到一股冷风嗖嗖从谷底吹上来，令人不寒而栗。峡谷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峡谷的边沿好像被斧子劈过了一样，陡峭难攀。卓琛亮扶了扶眼镜，从背包里拿出相机，先给这条沟和它周围的植物拍几张照片再说。镜头里的鬼愁涧看起来越发深不见底，光线的折射给它添上了一种奇怪的恐怖气息，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又像一张血腥的大嘴。卓琛亮有着良好的心理素质，这些倒也吓不住他，他现在所关心的是怎么才能知道这道峡谷的高度。卓琛亮拿着相机退后了两步，打算拍一下周围的地质构造。但他仍然蹲着没有起身。

卓琛亮的身后，一个身影正在悄然逼近。然而可怜的卓琛亮拍照片入了迷，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人影一步一步走近了他，突然伸出手一推。

“——啊！“

卓琛亮一下子翻了下去。他挣扎着抓住了放在崖边的大背包，被悬在了半空中。卓琛亮艰难的抬起头向上望着，只看见一双冷漠的黄眼睛，透出残忍的笑意。

黄眼睛的主人伸出手，狠狠的在大背包上推了一把，于是卓琛亮连同他的大背包和照相机，一起从悬崖上急速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