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旻睁开眼睛的时候，千夜正盯着她有些零乱的长发看，敛眉，启唇，“你醒啦。”他微笑，笑容一如往昔的干净清澈，没有丝毫变化。纯净的黑色眼眸泛着淡淡的水光，有着可以沉溺一切的美丽。

“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想陪着你。”

“千夜。”她低低地喊了他一声。

“怎么了？”他倾身，关切异常。

她抬眼看他，最终轻轻地摇头。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亦不知是否应该开口。

让我离开。

这句话，她说了不止一次，但是千夜从未答应，他固执地困住她，孩子气地不让她离开。但她不愿留下，更不愿就此与他决裂。

她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外面，不知从何时起，竟下起了细细的雨，双目所及之处，皆是细密的雨丝，灰蒙蒙地笼罩着事物，迷蒙了她的眼，也迷蒙了她的心。

下午，天色放晴，苍旻走出了屋子，柔软的鞋子踏在了湿润的泥地上，她轻轻舒了一口气，清香扑鼻。

很久不曾如此放松了。

她不觉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漫步于这万分熟悉的庭院之中。

千夜归来时，看见了坐在池塘边发呆的苍旻，似乎是太过于专著了，使她没有发现不知何时又开始无声下起的细雨。

雨水润泽了她的脸庞，素来清冷的脸上，正展现出罕见的柔和轮廓。她侧了侧头，似乎是在聆听着什么，眼底有着迷芒的光，

忽然，细碎的雨滴消失了。

她怔怔地抬头，却见是千夜为她撑起了伞，带着透明的笑容，看着她。

“下雨了，回屋吧。着凉了可不好。”他轻声说到，似是怕惊了她的思绪那般柔和。

苍旻点头，站了起来，也许是因为坐了太久了，她一时稳不住身形，竟向前倒去。不意外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有些怔仲地抬头看向他，看见已然是成熟男子的脸庞上，那双依旧清澈漂亮的眼睛正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蕴涵着海般的深邃情感，幽深而美丽。

一时间，恍惚得分不清过于与现在。

千夜小心地扶着她往屋里走，凝视她再度出神的脸庞。苍旻最近很喜欢发呆呢。有空问问逸雪可能是什么原因。

想起了那个从人间回来之后便一直孤身一人的温柔女子，想起她总是询问挂念的人在何处时那关切的样子，他总觉得心中一阵疼痛。他如何能告诉逸雪，她挂念异常的人，已经……死了？

叹息。是否仙人，都是这般无情？而他们妖，便生来注定要为他们而伤心。

终于，在不久之后，苍旻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她眨了眨湿润的眼睫，极轻极轻地开口：“千夜，让我走，好不好？”她不愿在最终以决裂之姿离去，如果可以，她并不希望伤害他。就算是她的懦弱罢。她始终不希望与她相处了那么多年的千夜被她所伤，即使，他似乎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少年。

她可以感觉到，在话音刚落时，千夜扶着她身子的手，瞬间加了不少的力道，“不许！”他神情严肃，口吻霸道，“我不许你离开我！绝不！”如今，他拥有了一切，为何还是留不住她？她还是不愿留下么？

见她沉默，他扔了伞，双手握住了她的肩膀，用力摇晃，“苍旻，你说话！苍旻说你不会离开！苍旻，不要说离开，你不要走，苍旻……”低低的吼声最终变成了呜咽的喃呢，他抱住了她，“苍旻，我等了你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抓住你，你不要再说离开了，好不好？”

“好。”苍旻竟点头同意，神情有些空洞，“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罢，别放在心上。”

虽然觉得她的态度有些奇怪，但是千夜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苍旻同意留下，他可以不在乎别的。

于是，他再度笑了起来，眼眸温柔而醉人。

苍旻在吹笛，千夜坐在一旁安静地聆听，静静地微笑着。

如果可以一直这么下去该多好。苍旻会和他在一起，偶尔聊聊天，她吹笛他做听者，平平淡淡，一如在人间的那段最最珍贵的时光。

“主上！”侍卫站在了院外，低低地声音打断了宁静的气氛，苍旻放下了笛子，千夜皱起了眉头，“什么事？”

“启禀主上，有人求见。”

“不见。”

“可是……对方是红袖夫人的长辈。”

千夜站起身来，“苍旻，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红袖夫人……是谁？”她安静地发问，抚摸着手中温润的玉笛。

“是我从前的一个侍妾。苍旻，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了，你相信我。”

“我信你便是。”苍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是喜是怒。

千夜抿唇，沉默了很久才道：“我很快就回来。”强烈的不安让他急于离开，他必须快些处理掉这些杂事才能继续和苍旻在一起。原本用来帮助自己来得到苍旻的权位，现在却束缚住了自己。

“红袖怀孕了？！”千夜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是的，主上，因此老夫几人希望主上能给红袖一个名分，毕竟这将是主上的第一个孩子。”水妖的大长老恭敬地对千夜说到。

“逸雪……不，圣女怎么说？”千夜询问，“我要听到她的意见。”

“圣女没有任何表示。”

妖界的圣女拥有着一半的仙人血统，并且能够通过占卜来预知未来，虽然前些日子私自逃去人间，但是由于被千夜所保护着，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但仍然是被幽禁了起来。现在只有千夜及水妖的长老才能见到她。

“……我知道了。”原本还想将红袖送回水妖族，但是现在看来——“怎么会这么巧……”他轻叹一声。

“苍旻，红袖有了我的孩子。”他说，声音中带了一丝不安，“我根本不知道，这些天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怎么会……”在苍旻的面前，威严而冷淡的妖界之主，似乎永远都只是原先那个跟随在她身边的少年。

苍旻看着他，不说话。

“苍旻，你别生气，我会去查清楚的。也许，也许是……”

“我没有生气，你不必如此。她既然怀了你的孩子，你就好好待她。红袖是水妖，生出来的孩子一定可以完全保留你的血统，那很好。”苍旻丝毫不见激动的神色，口吻平淡。

千夜紧张地看着她，“苍旻……”

她摆手，“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她避开他带着慌乱神色的眸子，一步步，走了开去。

“真是好巧是不是？”红袖站在窗前，摆弄着从窗外探入的桐花，“我居然怀上了主上的孩子……”她轻轻抚摸自己的腹部，那里，一个生命正在孕育着，“苍旻上仙，很快，即使你不离开，主上也将会是我一个人的了……不过，为了让主上彻底死心，你——必须得消失于妖界才行。”喃喃自语着，她猛地扯下了一朵娇艳的桐花，用力地揉碎。

由于现在怀上了千夜的孩子，红袖不论走到哪儿都有大批的侍从跟随，这使得她要找到破解苍旻身上封印的方法，难上加难。

反观苍旻倒是不见焦急，每日照旧如常，对于红袖怀孕，她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仿佛将这个消息抛诸脑后，潜心待在此处，每日弄笛休憩，日子过得极为悠闲。千夜亲自为她准备点心，她倒也不排斥，只是总显得寡言忧郁了些。

时间过得极快。一晃眼已是过了七个月。再过不多时，红袖便要临盆了。千夜不得不抽出时间去陪陪她，于是苍旻便时常独自一人。

那日，她正端坐在软榻上假寐，忽而感应到某股强大的气息，于是推门而出，于不远处的池子上方，看见了他的幻影，“天帝……”她伏下行礼。

“苍旻，朕有一件东西要给你。”

她垂首，不言不动。

“抬起头来。”

她依言照做，忽的，一颗金丹飞入了她的眉心，消失不见。

苍旻只觉得眉心一疼，旋即火烧般的感觉便蔓延了开来，“那是什么？”

“只是一颗断情丹，可保你上仙之位。苍旻，莫要让我失望了才好。”天帝道，威严的面容带着一抹奇异的笑容，他振袖，渐渐地隐去了身影。

苍旻轻触眉心，痛觉消失，她微微蹙眉，却不知天帝此番寓意何为。起身，她返回屋子，神色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