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礼四年正月初二·宜还家。

沉碧准备的东西到底还是没用上, 永安王府第一年有正经女主人，众人自然还拿不准态度，只按规矩送就年礼。

李家这不尴不尬的状态, 他们之前也多多少少了解一点, 这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呢？只是新皇把最宠爱的妹妹嫁给这纨绔王爷到底什么意思, 他们也看不明白。

薛绾绾自然知道为何没人来, 她也不甚在意, 下午关了府门，一副自过自的模样。

“你昨天那样好吗？”

马车上李道彦看着闭目养神薛绾绾有些不解。

薛绾绾没有直接回他，只是摆弄摆弄自己新戴上的镯子, 笑了笑说道，“快到宫里了, 想好了要怎么面对哥哥了吗？”

这就是不愿意提的意思了, 李道彦自然也不会自找没趣, 接过话头应道，“想好了, 你是陛下最宠爱的妹妹，他将你嫁给了我，这就是我最大的福分了。”

华安的脸有些红，她没想到李道彦能讲的这么直白，猫儿一样的眼弯了弯, “就你嘴贫。”

嘴贫吗？

不是的, 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这个女人能做他的妻子, 真的是太幸运的事情了。

骄傲却不骄纵, 任性却不无赖，能够肆无忌惮的活出自己, 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和智慧的。

从永安王府到皇宫这一路都是官道，那种话本子里一颠簸就抱一起的情节是不

可能出现的，可此刻薛婠婠却想那情节真的出现才好。

李道彦的眼神太过真挚纯粹，纯粹到她不想挪开眼睛。

“我也是。”

她张扬的笑道，猫儿一样的眼里满是明媚，华安从来不隐藏自己的心思，她喜欢的谁是一定要说出来的。

即使皇宫里有诸多不便，但是她也会尽可能的表达出来。

进宫当然不是打开车帘，查了人就能放进去的，需要相当繁琐复杂的手续，一道道手续合格了，才允许通过，只是薛景耀提前下了命令，内务府只是查了没有刀具就允于通过了。

华安嫁出去已经三月有余了，猛地回宫有些不适应，过于整齐的宫殿将人压的喘不过气来。

她强迫自己笑了笑，猫儿一样的眼微微弯起，看上去没什么不同。

宓太妃的宫殿在东面，比不上皇后所住的凤翔宫却也不差，新帝念在年幼时受她抚养，便留在宫里颐养天年，吃穿用度都比着太后的级别来，皇帝亲母暴毙，自然不算是逾越。

只是这暴毙是否是真的暴毙，只有薛家人才知道了，皇宫里没有真正的墙，也没有真正的真相。

雪一早被清的干净，只留树上那一点细雪给宫里的贵人们看，薛绾绾径直往内殿里走，一点眼光都没落在那人造的风景上，只有虚假罢了，有什么可看的呢？

宫里早已做好了准备，宓太妃端坐在上头，静静等着她们回来，眼里的慈爱都露出来了。

“母妃。”薛绾绾一进来就喊着扑进宓太妃的怀里，她生的娇小，比太妃矮上半个头，将头放进太妃的肩窝里软糯的开口。

“母妃跟我出宫颐养天年吧。”

宓太妃拍了拍她的后背，把她从怀里拉开，顺手喂了她一口雪花酥，声音温柔又不容拒绝，“我走了容易，你哥哥呢？”

太妃能逃离这座牢笼，可皇帝不能，从登基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不能离开这方寸之地半步。

薛景耀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宓太妃说话，面无表情的脸上微微一暖，随即又变得和之前一样，皇帝的想法不能让人猜出来，这一点他一直做的很出色。

帘子被内侍撩开，他慢慢走到宓太妃身前，行了一礼，“给母妃请安。”

宓太妃拉他起来，厚重的衣袍下她握着的手格外瘦弱，她轻轻嘱咐道，“陛下平常也要注意身体才好。”

薛景耀点点头，不再多说些什么了，坐在宓太妃下方，喝了口茶。

“妹妹想回来就回来，不必按那些礼节，你是公主，应当能享受一切。”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亲近了，只差没说只要薛绾绾不杀人，做什么都可以这种话了。李道彦低着头没看那位少年皇帝，只在心里暗暗感叹了一句。

他家殿下，没被惯坏也是挺不容易的。

“那是自然，哥哥给了我特权，我也要回报哥哥不是？”华安娇笑着开口，声音清脆动听，她又捻了一口雪花酥，才继续开口。

“不过哥哥我倒是有件事想跟你说，我家老夫人娘家，你是想提还是想贬。”

后宫不得干政，以免外戚扰乱，华安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吃着，像是问着寻常的话，“你若是想贬，我想给你找个嫂子。”

哦？他这妹妹也开始关心他这个哥哥的亲事了么。

若是别人问他政事，必然会怒，可若是华安，他最宠爱的妹妹，别说问问，哪怕给她和官当当，也不是不行。

“陆家那个外室女？”他平静的开口，“为什么？”

华安毫不意外他能知道，哥哥是皇帝自然会知晓一切，俏皮的笑了笑，“正因为她是外室女啊。”

有陆家女儿的身份，却厌恶着陆家，有比她更好的人选了吗？

陆家支持的一直都是三皇子，陆杳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一能让陆家背后的三皇子以为他妥协了，二陆杳本身对陆家没有太多感情，日后清算也少了很多麻烦。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李道彦自然不知晓，只是他用余光看了看他的妻子，此刻她脸上虽然笑着，可跟皇帝毫无表情的脸没什么区别。

宫里都是怪物，他是真真的理解了。

“我知晓了，你若是男子多好。”薛景耀轻轻开口，声音难得有些遗憾，“华安若是男子，定是我左膀右臂。”

一直沉默着宓太妃突然开口，“陛下你可别盼着安安是男孩子了，她已经够淘气了，若是男子还不反了天。”

宓太妃的声音总是柔柔的，带着三分笑意，华安的话虽然不至于让她心惊肉跳，但总归让一个女子说出口，不太好。

“母妃又取笑，还是当着驸马的面。”华安也随着话题叉了过去，什么时候停止她心里有数。

她的哥哥，不能让任何人欺负，三皇子也不行。

李道彦听到叫他也抬起头来了，先是看了一眼薛绾绾，才不慌不忙的开口，“殿下活泼些也是好事，府里人少，本身就冷清，臣下还怕公主觉得无聊。”

华安也回应了一眼，娇羞的笑了起来，看着李道彦眼里的甜蜜似乎能浓的就出来，“才没有，家里有很多人陪我玩，更何况还有夜叉。”

提到华安的猫猫狗狗们，李道彦一时间有些窒息，夜叉还好，可那些猫们他着实喜欢不起来。

“殿下喜欢就好。”

他只能这么说道。

是的，只要华安喜欢，那么他便能学着接受。

夫妻之间的小动作，被在坐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薛景耀冷着一张脸，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静静抿了一口茶。

宓太妃更是乐得看到她们小两口好，无论她是出于什么目的让华安嫁给他，现在这个局面都是她最想看到的了。

寻常人家初二是要回娘家的，华安也是遵循了这个礼节，只是她想要住下来，却难了几分。

在宫里住，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今天就别走了，陪母妃住上几日。”薛景耀率先开口说道，“驸马也是，住下吧。”

年节这几天，最是联络感情的时候，也是华安这个公主发挥作用的时候。

“我才不要，宫里住了这么久，早就厌了。”华安吃进去最后一口雪花酥，接过旁边宫女递上绞好的手帕，擦净了手，才继续说道。

“哥哥，阿杳是个好姑娘。”

薛景耀一挑眉，沉默的等着她下面的话，他还以为刚才的话题已经结束了，华安一直是最懂进退的人，怎么会再次提起。

“我希望哥哥也能有个温暖的家。”她轻轻的开口，“怎么对待阿杳，是哥哥自己的事情，只是我希望，哥哥不要错过她。”

“你该知道，陆杳的身份做不了皇后。”薛景耀平淡的开口，声音冰冷不像真人，“而且皇帝没有家。”

“那颗未必，我可从来没输过。”她张扬的笑了起来，“哥哥你是知道的。”

她最懂进退，也拎的清事情，所以她才要说出口来，这是只有一家人才能说的话。

她跳着走到薛景耀身边，抬起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哥哥再怎么喜欢那个人，也是要有后代的不是吗？”

华安直视着薛景耀，猫儿一样的眼睛写满了认真，她知道哥哥听的懂她说的话。

薛景耀的脸色越来越冷，他死死的看着华安，什么话也没说，许久后摇了摇头。

“朕不会受任何人摆布。”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宓太妃听的心惊，她面色不现，欲想开口却对上薛景耀投过来的眼神。

冰冷而又痛苦。

这个青年皇帝，内心里含着不能述说的秘密，这秘密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她长长叹了口气，“婚姻之事，自又缘分，这男女情爱更是别人强求不得，华安你就随陛下去吧。”

她是把薛景耀当成自己的孩子看的，她没有办法面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

她们是一家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