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书房, 被我堵在门口。他向左走我也向左，他向右我也向右。他无奈的看着我

“宁儿！”我一瞥眼。

“谁又惹你了？说出来我给你做主！”我看着他，把一叠纸摔倒桌子上。他疑惑的拿起来, 刚翻了两页脸就有点发白。那上面清楚的记者胤禛从户部调了多少银子, 用在了修圆明园的那个殿哪个堂, 那个景。我等着他的解释, 可是他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你不是说户部没银子么？”他眼睫颤动一下, 没吭声。

“你不是每天都泡在户部么？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我指着那叠纸大声质问。他有些不知所措。实话讲，那些银子他是知道的，他也想过阻止, 可是看见四哥那没有焦距的眼神，那些阻拦的话却说不出口。

“不是说西北还在打仗么？”我迈一步问他一句

“不是说银子不够么？田文静为了银子的事情闹得民愤那起子事还近在眼前呢！”他仍旧没说话, 只是手握的很紧。

“北地百姓还在受苦, 你们这才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这就开始了？你们还真是大方啊”话音刚落, 就看见胤祥狰狞的脸，一个巴掌落了下来。打得我一个趔趄, 坐在床上半天没回过神来。我看过去，他盯着自己的手也愣了。看我看他才把手放下

“你以为我们愿意，从生下了来的那天起我就知道皇族说好听了是天下至尊，说难听了就是天下人的奴隶。所以从那天起我和四哥就有为天下抛出一切的觉悟。可是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我们也会有想要而不得的东西。我们为了一个念想花些身外之物这过分么？”我看着他, 从未如此激动的他突然爆发出来, 或许也是被压抑久了吧。

“四哥为什么修园子, 你不可能不知道？为何要阻止！”我抬起头

“你真的想知道么？你若是不怕报应在你我甚至是你子孙身上我就通通告诉你”他一震, 盯着我半晌眼睛通红却不肯说话。

“西北的百姓比那虚空的梦幻更实际不是么？岚殇定也是这么想的。你没想过若是你们改变了什么, 以后还何以期待能碰到我们？”我微一叹气，慢慢走出屋子。又来到那棵梨树下, 坐在一边对这梨树当它是岚殇般说话。我絮絮叨叨的说着，胤祥站在屋内。花瓣飘零，随风渐远。屋里的她始终没有出来，我也未曾踏进一步。只是在第二天出门的时候我提醒他了一句

“尽量多跟孩子们相处吧！”当时忙着出门的胤祥并未多在意。我转回园子，等着更大悲剧的来临。

日子仍旧在我刻意将孩子们聚在身边如流水般划过头顶的天空。雍正四年如康熙四十七年一般不可抗拒。

雍正四年正月初四日，胤禟因以密语与其子通信被议罪；　　

雍正四年正月初五日，胤禩、胤禟及苏努、吴尔占等被革去黄带子，由宗人府除名；

雍正四年正月二十八日，将胤禩之妻革去“福晋”，休回外家；

雍正四年二月初七日，囚禁胤禩，将其囚禁于宗人府，围筑高墙，身边留太监二人，本月间，令胤禩之妻自尽，焚尸扬灰；

一条条消息被未央传递到我书案上，我似乎已经麻木，只是我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胤祥站在城墙上，看着一辆马车呼啸而去，里面会有欢声笑语。不多久一声筝鸣划破京城的天空，里面清越却稚嫩的嗓音传来偶尔能听见一言半语的歌词

‘我是明星，点缀天空

等待着你发自内心笑容

你是那成就了弓箭的弓

我是那无尽的天空的空 ’

我靠在胤祥肩上看着马车的身影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回过头去是胤禛少见的温润笑容。曾经问过荣筝，是否幸福那时的她一片迷茫。若是此刻有缘相问，必定是轻快明媚如夏花般的笑容吧。被梦惊醒的时候，睁开眼看到的是胤祥为暖如初的笑容。这场争吵就这样被梦中他们的离去带过。

送他们离去之后，我不顾反对，私下去了舒穆禄氏富僧额府上。看见湘儿生活的还算好，可是暗地里婆婆的刁难还是不少的。我如果随意走到倒霉的还是那丫头，只能留下心腹照顾。若是有意可随时带走她。而半个月后传来她的讯息，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连我当初留下的人也没了回应。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手中的针刺破了手指，本以为不会疼的心又犯上丝丝疼痛。几天了，未央的人仍旧没有带回消息，生不见人成了她最后的结局。看着王府的大门我还期待些什么？

我纵马狂奔，大街上一副景象让我失色。路边的摊子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止住了我想远去的脚步。我停下马她笑面如花的看着陪在一边的男子，定眼看去却也是熟识的。居然是弘历，未来的乾隆皇帝。被康熙关在宫里的那阵子，时常看见他。却是因为历史原因对他十分不喜。可是看着此时惠儿对他的眼神，我慌了。为什么她会喜欢上他，谁都可以为何偏偏是他。而他也是笑的英俊儒雅，却并未到达眼底。再转头望去，弘昼在远处跟着。看见我后被我示意噤声之后跟上。转过街道，我才问他，按他的意思，弘历似乎有些刻意，我即刻上马却被他拉住

“十三婶，你救救三哥吧！”我一愣点点头，冲到宫里。我不顾他和胤祥在商量什么。直接开口问道

“为何惠儿会和弘历在一起！”他二人却乐见其成。只是胤祥的眉头皱了起来。我低下头思考片刻缓缓开口

“这门亲事并不合适！”迎着诧异的眼神。我抬起头

“惠儿身后势力实在太大。嫁给弘历并非好事。”胤祥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看着我，眼底却有丝笑意。而胤禛却并不在乎。

“四哥你不在乎，您能保证你儿子也不在乎么？”胤禛一顿，没了把握。其实他已经内定了弘历即位，若是上升到民族程度，弘历确是最合适的即位人选，胤禛现在所有的三个子嗣唯有弘历的母亲是满八旗，弘历自然是众望所归。最后我别扭的说了一句

“再说了，科学研究证明，旁系亲属几代内是不得成亲的。对后代的健康会有影响！”果然这句话一落，显示二人一愣，之后一阵大笑传出书房。这门婚事算是被我搅黄了。可是若是惠儿知道会有怎样的恨意呢。而问道弘时的事情，胤禛笑容一顿，紧接着跟胤祥相视而笑，我便知道了结果。

自那以后我不敢见惠儿。胤祥也对我的举动分外不解。但是渐渐看出门道，知道弘历并非真心也不再过问。

雍正五年，弘时被赐死。阿穆瑚琅卒，年仅2岁。绶恩卒也不过三岁。这一年他的儿子走了2个，他像是已经哭不出来，只是把自己扔进工作里麻痹。我的心也就这样一天天空下去。

雍正六年 永顺土司受封。签订《恰克图条约》。削夺八旗旗主之权。设咸安宫官学。最重要的是弘暾也没熬过这个冬天。19岁居然整整19岁，太多的东西他还不懂，太多的人生他还没有经历，他怎么就这么走了，走的头都不回。胤禛登基后，他进宫入学，仍旧是我怡亲王府的世子。却不知为何在宫中受了风寒，却离奇的越闹越严重，众多御医都说先天不足之症却束手无策，胤祥为了这个孩子好像付出了所有的心力，最后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接入宫中，不到一天传来噩耗。他死之后我有种幻灭的感觉，岚殇该是恨我的吧。答应的终究还是做不到。我和胤祥坐在一起却再也不知道说什么？这王府也变得一天比一天冷。看着曾经环绕膝下的儿女一个个舍己而去又是怎样痛。这皇宫，这王府留不住那般轻灵的孩子。我很多时候都在想是不是我当初劝了康熙重用戴梓且将连珠铳用到了那本不该出现的战争中。而这就是报复呢，上天的报复身上锦衣玉食，可是心里伤口遍布，一年一个，一年一道划痕，轻微可是疼痛。这疼痛何时是个头呢。就在他走的两个月后年妃8岁的儿子福惠也走了，我不想知道他跟弘暾的死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想知道胤禛的病究竟为谁。我只知道他走了，她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雍正7年，弘昑卒14岁，比那更早，我抬头望去，这怡亲王府的葬礼就没断过。盆里纸钱烧出的气体向着天上飘去，飘得向一缕缕魂，流连不去。我能从那里看到未来么。皇后最近很喜欢招我进宫，为了什么呢？安慰么，我已经没力气了，为何还要让我来回呢。

坐在坤宁宫里，抱着手里的杯子却在发愣。皇后看我魂不守舍，也只让人陪着去花园里逛逛，远远地我看见弘历走过来。回头望去那两个宫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走近

“十三婶？你最近可好。我本来只是想要了凝惠的幸福，却不想连他的命都送来了，还连带着福惠，我不甘心，凭什么，不过一个侄子却有着皇子都不曾有的待遇。福惠真傻，真傻啊。”看着他说完后笑得无比凄凉，我无动于衷。

“你知道么，我曾经很渴望你能看到我，因为所有的皇子皇孙们都说你好，你什么都会。可是你看到我眼中却是清冷到连我一丝影子都不曾留下，每次见面你只会讲西学，其他一句话都不会多说。我想知道我可有做错什么？为什么我做尽一切也得不到你看一眼。”我看着他，但是却像是透过他再看其他可是到底想看什么呢，自己都不知道。眼神的焦距都找不到在哪里。原来还是我，害死他的罪魁祸首居然是我。可是这不就是我要的么，让弘历厌恶西学。将历史拉回正轨。可是付出的代价居然是这么多无辜的生命。他看我仍旧无动于衷，不再多想说转身离去。我喃喃的念着

“你为什么不早说，你想要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对我说。为什么现在才说。太迟了，太迟了。既然你早不说又为何到现在才说。”他猛地回头看着我，许久都不知道接什么话。最终只能拖着沉重步子离去。是我将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逼成这样。这能怪谁呢。等到凝惠站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恍惚听见

“额娘，二哥去了，您一定很伤心吧！”我抬起头恍惚的看她。

“可是额娘，为什么你要将我拉进来！”看着她愤怒而去的背影，原来我又伤了一个人么？我坐在石凳上不由笑出了声。我不知道胤祥是什么时候找到我的，也不知道是如何回到府里的。回过神来时，是躺在床上，他将我抱进怀里紧的没有一丝缝隙，可是我仍旧觉得冷，看着胤祥一层层的往我身上盖被子，都掩不住身子里的寒气。都说最怕屋外流火而体内寒冰，此刻的我却是深有体会。比起这个，当初的历练之伤，手筋之祸，又算得了什么。我看着他焦急的脸我笑笑

“没事，我没事，还有弘昌，还有月宵。还有他们几个呢，我不能让他们也像这几个一样！”我一遍遍的说着诸如此类的话。明年就该轮到他了，那时的我又该如何呢？

冷月清辉洒在屋顶，却透不进屋里，照不到那两个互抵伤口的心。这年12月，凝惠披上嫁衣，走上了她姑姑的路，嫁去蒙古和亲。听说是她自请远嫁，胤禛苦劝不停。从此他成了我心中最亏欠的惦念。

或许是连年的打击，自那以后胤祥的身体越来越差，就算御医住在府上也没多大的用处了。胤禛总是将贵重的药当不要钱的破烂一样往这扔。整个府里弥漫着药香。到了雍正八年的四月，听到胤祐死讯的他连滚带爬的下了床，硬撑着起身，嘴里还念叨着

“这可能是我送的最后一个了吧。去看看，再去看看！”看着不过四十五岁的他居然衰弱至此，他为数不多的心愿，我如何能拦。看着他咳着上了轿。只能坐在门口等着他，等到最后却是他吐血晕在轿子里连动都动不得。这次醒来足足用了3天。醒来之后，他不再强撑着做什么事。总是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的回忆，说锦曦，说若羚，说仓津，说岚殇。到最后连自己都说了个遍。或许是命吧，这些回忆他说了一个月，他自己的事情说的差不多的时候他连一天两个时辰的清醒都做不到了。我坐在原地，讲给他听，我只会能不停的讲，我怕我停下来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具体什么时候一睡就再也醒不来。最后一次醒来的时候，御医就吩咐去找胤禛过来。他睁开眼睛，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宁儿，好好活下去！”我低着头，用沉稳的声音说道

“好！”他拉着我的手继续说

“宁儿，来世让我去找你，追着你跑！”我用手盖住眼睛。

“好”他眼睛里的光芒慢慢淡去

“宁儿，对不起，留你一个人！”我摇摇头

“无妨，会有人要我照顾的！”他缓缓露出我熟悉的笑

“宁儿替我跟四哥说声对不起，老十三再也帮不了他了！”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好！”到最后我能听到是就只剩下他不断的念着我的名字。我听着太监皇上驾到的嗓门忽然觉着手一沉，他的手落了下去。回头望去，他脸上一地清泪滑落，嘴角抿成遗憾的角度。我坐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胤禛大步的走进来却依旧迟了，他的身影出现在胤祥闭眼的那一刻。他终究还是没等到啊。我把空间留给他们兄弟，听着胤禛哽咽着却不曾间断的说着什么。说道最后嗓音破碎到声不可闻。

我仍旧站在梨花树下，几个孩子远远的站着。体贴到谁都不曾过来打扰。月宵的身影一步步靠近，素白的衣衫衬得他愈发不凡。这是我养大的儿子呢。我骄傲的扬起头，老天你还想怎么做呢。看着他递过来的薄薄的一张纸。我弯起嘴角我还算做了一件好事啊！手一个没握住就被风卷走了。忽然觉得有一天就这么随风而去也不错。

我看着，然后他走回屋子。之后再屋子里呆了两天。从那以后，我仍旧生龙活虎，笑得没心没肺。雍正九年，我接到惠儿的报丧信之后，笑容又爬上我的脸。他们都觉得我的笑空洞无比。只是我知道，那里有着许多有关于他的记忆，怎么会空洞呢。

我在府里无声的陪着他生前最挂念的四哥。之后的他大病一场，却强撑着身子，打理这大清。

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日。我送走了他，听说他临走之前是笑着的。我想他是看见了岚殇吧。在这之后我熟悉的就剩下14了。在外面飘荡了2年，终于等到乾隆解了胤禵的禁，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他，他就出现在了我面前。胤禵说胤禛临终之前找过他，说要他替他看看这兢兢业业奋斗了一生的江山。我们2人又结伴行天下。

乾隆二十年，他走遍了这江山，他看着我说要去找他四哥替他额娘道歉，还说要去找胤禛给他讲他看到的山水。我笑着点点头，他也安静的离去了。

半个月后，清风相伴微雨迎面，我打着伞站在西湖边，心里默念

“胤祥，对不起，我不想等到来世了！今生得到的已足够，我何苦去期待那虚无缥缈的来生”

不若

梦醒人间看微雨，江山还似旧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