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料中的旨意并没有颁布下来。

因为第二日, 一直不曾出现过的丛画却突然跑去了凤拟殿那里，称自己思慕慕容研已久。那日慕容研会去侧群苑也是因为与自己约好了，她当天正好有事, 所以没去, 却没想到易姑娘正好去了那边。

然后, 丛画与慕容研的婚礼就这样莫明其妙给定了下来。

亦苒儿想起那一日, 皮球踢给她以后, 她一句话也没有回答，直接转身回了凌云殿。

其实，大家都认为她是默认了, 连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丛画与慕容研，没有人比亦苒儿更清楚丛画心中所爱了。

宫中开始出现各种传言。

听说丛画闯进凤拟殿那日, 脸上是万念惧灰的表情, 出来时, 满是泪水的脸上却布满了灿烂的笑容；听说王上听到这个消息后，龙颜大悦, 立即为丛画准备好丰厚的聘礼；听说，慕容研听到这个消息后，嘴角勾起了一抺意味深长的笑。

似乎，所有人都笑了，笑得极其满意。

传言越来越凶。从丛画与慕容研是如何相识, 又是如何相爱开始；传来传去, 一处高干虐恋硬生生被传成了青梅竹马。

亦苒儿呆在凌云殿连侧君苑也不敢去了, 只是偶尔会去久久阁坐坐。却是十次有九次会看到墨尘殇, 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对另一名女子付出百般温柔, 万般柔情，她坐在另一边过足了电灯泡的隐。

晚上, 她一个人气冲冲的回到凌云殿，对仙儿发誓说明天再也不去久久阁了，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然后第二天，还是会不顾仙儿的阻挡，斗志激扬地跑去久久阁。

丛画出嫁那天，整座王宫都笼罩在一层喜气洋洋中，大红灯笼贴上大大的双喜。

亦苒儿没有去久久阁，她知道墨尘殇会去主持婚礼，不会有时间去哄103位美人，她自然不会去自讨不快。

当外面鞭炮锣鼓起响起时，亦苒儿正坐在凌云殿的石桌上打盹，膝盖上放着一本书。

已经是秋天了，南回的大雁一成群结队离开殇国，飞向温暖的周国。

凌云殿的门就这样推开了，一身红色嫁衣的丛画出现在门口，脸上纵横交错的泪水。

丫鬟奴才去看热闹了，仙儿亲自下厨准备准备东西了，整座凌云殿除了树阴下婉转啼叫的黄莺，没有一丝生气。

“亦苒儿。”丛画来到她前面，幽幽然开口，一对明亮的大眸似乎是血红色的。

听到这幽怨的声音，亦苒儿自梦中惊醒，迷茫地睁开双眼。眼前是一身大红色的喜袍，头上带着耀眼的金色头饰，煞白的小脸就算是有了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它的死气沉沉，颊边还残留着泪痕，看着她的眼神犹如带着嗜血的恨意……

亦苒儿瞬间睡意全无，从石凳上弹跳起身子：“丛……丛画，你……今天不是你的大喜之日吗？你怎么来到我凌云殿了？”膝上的书迎声掉落地面，被秋风一遍一遍翻着页。

“我不会嫁给慕容研的。”丛画无视她的震惊，自顾自坐上，语气异常坚决。

“她们说你喜欢他？”亦苒儿喃喃开口，声音带着颤抖。

“我喜欢殿下。”丛画抬起头，锐利的眼神狠狠瞪了亦苒儿一眼。，然后，端起桌上泡好的花茶，倒进茶杯，饮了一口开口：“亦苒儿，我其实很恨你。”

亦苒儿安静站在另一边，没有答话。自从被慕容暄看到真面目后，她就没有再带过面纱。丛画能猜到她的身份，并不奇怪。

丛画定定看着她，已经干渴的脸颊再次滑过两行清泪：“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出现？”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你抢走了殿下，害死了婆婆，丛棋为了救你丢命，绿、青两影也是为了救你丢命，现在连我也要为了你丢掉自己的清白……”

“等等。”亦苒儿听丛画越说越离谱，不得不开口打断，皱眉问。“什么叫影子婆婆为我丢命，影子婆婆死了吗？还有青绿两影，他们不是一直在边关吗？”

“看来他还是什么都没跟你讲了。”从画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诡异，绝望，遥远，认命的证据。“早该猜到的，我早该猜到的，他一定会封闭所有人的口。只是有些事情，不管是不是你的错，你都应该知道。影子婆婆早在一年前就因为你而去世了。而青、绿两影……他们均是为了你慕容研的彪所死。”

亦苒儿身子一阵摇晃。一只手撑住面前的石桌，一只手抚住晕眩的头，抬了抬头，阳光透过树的缝隙洒进来，照得她头晕目眩。

见到亦苒儿这种表情，丛画依旧不动声色，就着手边的茶一饮而尽，平静开口：“我真后悔，后悔当初没有继续派人追杀你。他们凛报说你进了落山，我以为你就必死无疑，放弃了追杀。我真后悔，早就知道就应该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落山？她的脑海里突然浮出那一夜，夜晚的狼叫，马匹的尸体，胃里开始翻江倒海的难受，她捂住嘴，忍住了。

她想起从落山镇救回墨尘寒后，其它人看她眼神里的梳离。他对她说：青、绿两影提前回宫了。回到宫，他又笑着摸摸她的头：青、绿两影去边关执行任务了。

她想起知道穿越真相后昏迷醒来的第一眼，他脸上的憔悴与害怕，他说：我不能再承受失去了。

她甚至想起第一次见到丛画时，她眼中的那一抺不屑与妒意……

“啊……”丛画突然传来一声干呕。

亦苒儿转过头，前一刻还好好坐在那里的丛画已经无力趴在了桌面上。苍白的嘴角涌起一股股殷红的鲜血血，声音沙哑而难受：“我说过，我不会嫁给慕容研的……”话未说完，口里又是一股鲜血涌出，洒在干燥的石桌上。

亦苒儿的身子慢慢滑下，最终无力坐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嘴里喃喃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一阵秋风袭来，院中大树上飘下几片金黄色的叶子，无声无息。原本栖息在树枝上的黄莺，轻叹一声，拍拍翅膀飞走了。

丛画听到这三个字，突然觉得很好笑，然后也真的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声音说不出的凄惨幽怨。“我以为……我以为我做得很好，利用慕容研对你的感情将你嫁过去，或是除掉你，你悄无声息的消失，慕容暄自会受到牵念。我以为，我能做到瞒天过海，他……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什么……”声音突然越来越小，又是一声干呕，泡沫似的鲜血不停地从嘴里涌出。

亦苒儿呆坐在原地。看着对面坐着的丛画，鲜红的嫁衣，精致的妆容，眼泪鲜血连成一片……脑海里突然浮出另一个画面。那是倾盆的雨水，鲜红的血水，顺着他的手掌滑下，她眯缝着双眼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一点一点，她渐渐想起了全部。

她记得她进宫那天，慕容研被爹爹关在了书房，她好心过去看望，却听见他说：你不是我的亲妹妹，他们这样是在利用你，她吓得转身就跑。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她与姐姐手牵着手踏进书房，他蓦然一个抬头，嘴角还挂着一个轻松的笑容……

她甚至想起，他一次又一次带她游遍殇城的大街小巷……

那些记忆像一张年久失色的相片，带着灰色的黄。她已经分不清究竟哪个是梦，哪个是真实的。眼前的丛画的脸突然变得很模糊，她看见她的嘴上下张了张：“我这条命是殿下救的，他随时想取，我给就是。只是为什么，为什么……是为了你……”

“丛画。”凌云殿的门砰的一声打开，带穿着朝服的墨尘殇就这样闯了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风尘仆仆的紫影。见到院中的一幕，浓密的眉头狠狠拧了一把，快步跑了过去。他只不过招紫影来禀报她这两几日的动态，便让丛画钻了进来，看来，凌云殿得加多护卫了。

墨尘殇一脸心疼地扶起地上的亦苒儿，用手指着从画，声音异常愤怒：“孤交待过你什么？”

“殇哥哥……”亦苒儿自他怀中抬起头，眼中盛瞒了晶莹剔透的泪水。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声毕，一滴泪水至她眼中悄无声息地滑落。

墨尘殇整个人僵住，缓慢地低下头，定定看着她半响，声音有些颤抖：“你……你叫我什么？”

“你是我一生中唯一的故事，而我，只是你整本书中一个小小的故事。”她的声音极淡极清，似乎是怕打断了什么梦。

墨尘殇伸手拖住她的脸，脸上依旧是不可置信：“怎么会？苒儿，你……”

“我想起来了。”亦苒儿深吸一口气，她想起前世两人相依相偎的身影，想起他微笑着说她会是他唯一的妃，想起她死去那一刻的绝望……眼泪流得更汹涌了。“我什么都想起来了，原来你真的是我的在劫难逃。”

“你是慕容冉冉。”原本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紫影，喃喃唤了一声。

“冉冉姐……”趴在桌上几乎气若游丝的丛画，不可置信地唤了一声，声音沙哑而无力。

亦苒儿一把甩掉墨尘殇替她擦拭泪水的手，站直身子，两眼冷冷看着他：“是不是真的？丛画讲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墨尘殇将头扭向一边，薄唇抿得更紧了。

“他们都死了？”亦苒儿问。

墨尘殇面露不忍，终于还是开口：“这不是你的错。”

亦苒儿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扶起桌上的奄奄一息的丛画，哭泣：“丛画，丛画，你怎么这么傻啊？”

丛画抬起对，目光开始泛散，嘴边的血还在不停地外滩，脸上是大片大片泪水的招泽，嘴张了张，异常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冉冉姐……对……对不起……”说完，头一歪，闭上了双眼。

风一阵阵掠过，掉在地上的开始拼命翻而，发出沙沙的响起。

她想起很久以前，她与丛画，丛琴，丛书，丛棋一起打打闹闹的日子，几个女孩银铃般的笑声似乎还回荡在耳际……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白皙的脸颊轻轻滑落，“啪”的一声打在丛画紧闭的双眸中。